“裴邨,你久在公门任职。我问你,你看着大清天下,气数如何?”王闿运如同往常一样,微笑着招呼学生们坐下,像在尊经学院讲学一样,给他们指点迷津。
“大清天下,自然是如日中天,千秋万代!”旁边一位士子满怀信心的说道。
“如日中天,千秋万代?”王闿运笑笑,摇了摇头,“以强汉盛唐都没能超过五百年。满人建立的清,又哪来的什么千秋万代。”
从立国开始,就矛盾重重,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作反。三藩之乱,准格尔,回部大小和卓,白莲,天地会,太平天国……
“这些年,连年大战,割地赔款,民不聊生。而且,太平天国开了一个很不好的苗头。”王闿运叹了口气,“以洋人为援,就像当年唐高祖引突厥为援一样。满朝文武,非但不引以为戒,反而对汉人官僚戒心越来越重。李鸿章李部堂执掌北洋,偏偏麾下军队坐镇各处。左宗棠左公总督两江,张之洞张公总督两广,刘坤一刘大人隐居乡野。朝廷分而治之,让汉人官僚互相猜忌提防。地方上,满人官僚和汉人官僚矛盾重重。朝堂上王党、后党、帝党争论不休。”
“又有东南西北各路洋人,贪得无厌,恃强凌弱。内满汉,外列强,长此以往,不出十年,这天下必有大变,哪里有什么如日中天,千秋万代之说。”
刘光第默然,他在京师,何尝不是为了这些事殚精竭虑。
“先生,所以,要救国救民,只有变法图强,改革弊政,兴新学、行新政方可。这不是你一直在给我们强调的方略么?”刘光第的语气激动起来。
“痴儿,我是说过,可是,谁来变法,谁能变法!”王闿运声如洪钟,“不砸烂这天下,变法?痴人说梦!”
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张居正变法,算是华夏历史上几次有影响的变法,可是结果呢?
商鞅变法,自己死了,秦人也因法而得天下,因法而失天下。王安石变法,开启党争模式,这是北宋败亡的根本原因。张居正变法,从天下豪绅富户手中夺食,连皇帝都不容他。为了防止再出一个张居正,朝堂地方宁肯养寇自重,玩火**。
王闿运压根就不看好变法。甚至说,从来没看好过。
他说的倒是变法图强,改革弊政,兴新学、行新政。那是因为,只有新朝才能行新学,行新政。只能倚天屠龙,才能变法成功。
所以,大汉初立,黄老修生养息之变法才成功,东汉立,王莽行儒道妄法的错误才被变法成功。大唐立,隋朝那种皇权与世家争锋的乱法才被结束。
王闿运一直在尝试的是这样的道路,他看中过肃顺,可惜太迟,被慈禧先动手。他看中过曾国藩,可惜太愚正,为了一己之私,罔顾天下。所以,他绝望,退而寻找屠龙术的传人。
但现在,他又发现了一个苗子。屠龙术的传人没有找到,有心屠龙的主公倒是发现了一位。
姜尚多少岁才遇到周文王?廉颇多少岁还在上战场!就说老将冯子材,一把年纪了都在奋战沙场。他王闿运岂能甘心落后于人。
他要在这天下留下自己的名号,让世人知道王闿运的大名。他要做诸葛孔明、刘伯温、王猛一样的人物,而不是一个教书先生。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为儒者,就要做儒者应该做的事!
“现在,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出任丞相了。”王闿运站了起来,意气风发,“老夫聊发少年狂啊!先生要屠龙,谁为我捉刀?”
刘光第脸上冷汗直冒,他还是第一次听王闿运讲这么多事。他知道了,自己和先生是纯粹的理念之争,是大道之争。
自己是要扶请带汉,他却是要灭清复汉。
“既然是这样,那弟子得罪了!”刘光第咬了咬牙,“吴六安的人马离此地不到五里。先生,你还是认输吧。”
自他与杨锐加入军政府以来,一直在暗地里联络有识之士。特别是吴六安这种名动川北的儒生。他们早就暗通款曲。
接到他的报信之后,吴六安已经联络巴州官府和附近的乡绅,尽起三千大军,一路奔袭,要来截华夏军后路。可惜他们仓促起兵,兵马来源又多,一路行军太慢。结果,就算用银子和赏格催逼,也只能瞄准后军的物资和非军事人员。
王闿运、张氏、军政府六部成员、家小等均在后军。有了这些人为质,也不愁军政府不就范。
“你这逆徒!”王闿运突然听说此事,不由得失声喊了一句,旋即他强自冷静了下来。
每逢大事需静心,万万不能被这逆徒乱了心神。
吴六安本身就是他准备去造访的人,也曾拜在他的门下。倒也不是外人。
换了旁人,王闿运恐怕是立马安排撤退和防务,可若真的是吴六安带队的话,那事情倒还有转圜的机会。
因为,吴六安平日里喜欢自比为张巡,最是敬佩自家爷爷——布政使臣吴德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