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问秋气得又要施展毒蛊。
梁弓宜轻轻抱住她:“再一掌杀了他就是,何必耗费蛊虫与他置气?墨前辈还在等我们复命。”
梁弓宜孔武有力、形貌伟岸,如山如冰的刚硬中又带上隐约的柔情,最是让人心动。墨问秋至今不知他曾对墨恒雌伏,只把他当做除了父亲之外谁都不能比拟的魁伟男子,便即娇哼一声,伏在他怀中撒娇。
梁弓宜却不再理她,只不躲不避地与站在地面的墨恒对视。
墨恒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也没扫向墨问秋,看着镇定如常、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梁弓宜,他眼眸恨意悲意凝结,嘴角竟渐渐扯起一个讥讽的笑来。下一刻笑容变大,哈哈大笑之声朗朗震荡云霄。
“梁弓宜,五年沧海,你可知何为情爱?此时我心寂灭,看你梁弓宜这一生,又如何忘我!”
他黑眸陡然森亮决绝,笑声未止,拂袖一挥,抹去身上的脏污,脚下燃起一丛红火,那一丛红色火焰骤然生长,在雪地上迎风盖过面庞,将他身躯全部包裹,状若莲花绽放。
“红莲业火?他果然得连老魔真传……”
墨问秋失声惊呼,捂着嘴,瞪大了杏眼望着被莲花红火包裹吞没的墨恒。继而蹙眉“啊”的低呼,轻轻捶打梁弓宜坚硬的胸膛,嗔道,“弓宜你力大,也轻点儿对我,刚才一下子可抱疼我了。”
梁弓宜死死盯着可焚-身灭魂的红莲业火,一动不动,面上冷寂如霜。
风雪依旧,吹拂着花瓣红艳的庞大莲朵。莲朵在树下雪中一点点模糊,一点点淡薄,最终化作流光消散,只剩一抹青灰。其中男子,哪怕有再多的怨恨怒火,也已然随风湮灭了。
……我心寂灭,你这一生,如何忘我……
远远的,仿佛还能听到刚才那一阵朗朗笑声。
…………
寂灭?恨毒入骨,大仇未报,如何寂灭?不过是身死魂消前自欺欺人的借口罢。
除了这个,他墨恒还能说什么?说他曾经有多爱,如今又有多恨?说他要诅咒梁弓宜一生一世再不得真心,死后堕入畜生轮回?还是说,他至死都没能为母亲报仇,心里有多少不甘?
成王败寇,命断绝路,哪怕他恨怒滔天、怨毒蚀地,输了就是输了,输得这么彻底。
而彻底断绝他生路的人,恰恰就是他的生僧父!
他最终能做的,也唯有不让自身的血肉魂魄落入仇敌之手再受屈辱。只可笑,红莲业火本是他苦苦修炼,留待作为杀招,只不过刚刚练成莲心雏形罢了,尚不能对敌施展,否则一使出来,必定遭反噬而业火焚-身。但如今,他却刻意施展,只为自灭。
墨恒迷迷糊糊,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他意识浑浑噩噩,不明白自己已经魂飞魄散,怎么还会有感觉?他勉力凝神,想要清醒,却终究还是一点点沉陷,直至彻底堕入黑暗之中。
黑暗中一朵濯濯红莲缓缓盛开,他感觉自己趺坐莲心,却又思维空白,如僧入定,如时光静止。
……
恍惚一瞬,红莲破灭,他从红莲中跌落下来,意识回归身体,睁眼只见满院梨花盛开。
这是他幼时独居的小院。他安然无恙地背靠梨树而坐,能感到春风吹过去的温暖,能闻到梨花散逸出的沁香,更能听到自己砰砰有力的心跳!仿佛前生的蹉跎辗转、爱恨情仇,都只不过是他树下小憩时的一场荒唐梦。
记忆涌来,他惊得怔住——这是,这是我……十二岁那年?
他急忙运转法力查看自己的身体,心头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惊骇让他连呼吸都屏住。
他转瞬想起红莲业火,想起轮回之说……还有黑暗中那朵突然破灭的红莲……
——我,侥幸重获新生了?母亲留给我的红莲圣印呢?
他九岁那年,母亲意若秋毒伤并发,濒死之时将本身红莲秘宝封藏入他体内,并与他说:“‘红莲圣印’是仙法传承,你修为到时,它可传你‘莲花法咒’;但它并非法器,没有杀人护命的威能……”
他记得母亲当时反复叮嘱他,甚至一反往日的慈和,对他声色俱厉地说,“我儿,你万万不能让别人知晓红莲圣印,你发誓,若是走漏红莲圣印的风声,娘亲在地下必将遭受剥皮抽筋之苦!”
当他含泪发下毒誓之后,母亲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最后说,“世间情苦,不若薄情;谨心翼持,修炼长生。娘亲身为女子,不能修成莲花法咒正果,我儿,你安然活着,修炼有成时,娘亲在地下亦可含笑……”
后来母亲死了,无人过问。他哭求到父亲身前,却只听到欢笑间的淡淡一声“那就埋了吧”。
他九岁孩童孑然一身,将母亲葬于梨花树下,此后除了闭门修炼还是闭门修炼,经过三年苦修,终于从红莲圣印中得到了莲花法咒的传承,之后直至身死,也一直谨守秘密,连梁弓宜都没告诉……
而现在,他重回十二岁。
这是他刚刚习得莲花法咒的十二岁,但那原本在他上辈子里传过他莲花法咒后仍深藏灵魂中的红莲圣印,却已经湮灭消散了。就如同替他一死,挡过一劫,换来他的轮回新生。
——前世,今生……母亲,您当时,是否知晓……
他怔怔地想着新生,想着母亲,想着前世,眸底的阴冷、悲思和恨毒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拳头也握得紧紧。良久良久,百感交集,他拳头松开,忽然簌簌地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