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惬意中，一把伞撑在他的头丁。林子达转头一看，一个女老乡站在他的身后，脸带灿烂的笑容。

唐果，你怎么带了伞？林子达惊讶地问。

唐果指了指自己肩上的背包，很自豪地说，姑娘的包里什么都有，天晴落雨还是别的什么天气，总有可以用得着的东西。

那次以后，他们相识了。后来，学医的她回到德都，在城郊医院当了一名医生；学中文的他回到德都，在德都一中当了一名老师。再后来，他们相恋，结婚生子。如果不是唐果嫌弃自己是名老师，说不定我在学校里过着很平静的日子，老死终日，也就不会有什么官场生活，更不会有什么官场争斗了。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生活不能假设，我林子达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023省组织部副部长是她干爹（2）

山路已经湿了，路面很滑。林子达接过伞撑着，小心地搀扶着夏雪，朝山丁爬去。前面是一线崖了，路面越来越窄，一旁是石壁一旁是悬崖，稍不留心就有可能掉下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好几次，林子达劝夏雪，说这条路不好走，又是雨天，太危险了，还是回去为好。

夏雪不同意，说人的潜能是激发出来的，不走险路，哪里知道山路的艰险。子达，不是我说唐果，她太顺利了，所以经不起一点风浪，一有变故，就成了那样，还说是我害的。

记得第一次听夏雪说唐果的不是，自己很不习惯，现在听夏雪说唐果的不是，自己没这种不习惯的感受了。时间在变，人的感情也在变。林子达故意装傻，说唐果没说是你害了她，而是说我害了她。

不会吧，怎么是你害了她？夏雪小心地放下脚，诧异地说。

林子达也小心地放下脚，说她讲她当了副局长，不是凭自己的本事，而是靠铺上的功夫得来的。

夏雪一听，心中一紧，脚一滑，身体向外倒去。要是在这里倒下去，那还不粉身碎骨？说是快那时快，林子达一手揪住石壁上的迎客松，一手揪住夏雪的手。夏雪一声惊叫，一头撞进了林子达的怀抱。

林子达的血液狂奔起来，他用全部激情抱住夏雪，抱得很紧。

走，我们下山去！夏雪似乎很恼怒，用力挣扎，想挣脱林子达拥抱。因为还在悬崖，林子达不敢放手，干脆抱着她离开一线崖，放到安全地带。

你不要羞辱我！夏雪站在那里，用手指着林子达，用近乎咆哮的语气吼着。不过，美女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要不是自己及时揪住她，把她抱离一线崖，这个时候她就不可能在这里咆哮了。林子达正要骂她不识好人心，忽地反应过来，应该是刚才自己的话伤了她的心。唐果是说她自己，夏雪误以为是说她，难怪她说是羞辱她！

林子达走过去，伸出双手，轻轻地拢着她，说夏雪，如果你是这样的女人，我不会和你来往的。唐果是我妻子，她得了抑郁症，一和我吵架，就是这样埋怨自己，我没说你，你误会了。

呜呜呜呜……夏雪伏在林子达的怀里，痛快地哭着。

好啦好啦，没事了。像哄小孩一样，林子达轻声哄着。

被男人爱着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男人爱着，这种感觉真好。夏雪不哭了，依然偎依在他的怀中，闭着双眸，享受着这份从没有过的幸福。人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爱人。从父亲摔死的那刻开始，这种感觉就从她的心中淡出，直至消亡。因为听得多了，潜意识里，她也认为是养父逼死了父亲，所以，她不曾真正地爱他。

024省组织部副部长是她干爹（3）

骂过了哭过了，一切归于平静。虫鸣在耳旁瞅瞅作响，夏雪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离开怀抱，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得下山，去办正事了。

在返回的路上，林子达说，到别人家去吃晚饭，总得带点礼品吧。

这几年的官场生活，让林子达知晓了，去拜见领导，那是不能空着手去的。拜访领导如果空着手，那这个人不是美国人就是法国人，要不然就是神经病人。“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夏雪说，香车宝马豪宅别墅，你有吗？

林子达哆嗦了一下，说我没这个实力，如果我有这个实力就不会去奔什么副市长了，用这钱过日子好的。再说了，就是有这个实力送，素不相识的，肯定会把领导吓坏，不敢收我的。

这话也不假，礼送重了，很危险。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哪个领导敢收别人的重礼？查出来那是受贿罪，要丢乌纱帽甚至判刑的。好像哪个外国政客说过，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要是行贿的人哪天心情不好或者翻船了，把你抖出来，那你玩完了。

夏雪说，送条蓝色芙蓉王再加一对茅台酒？

林子达愣了一下，说送酒送烟，真假难辨，担心弄巧成拙。再说了，你是去帮我跑副市长职务，就送这么点东西，那太寒碜了，人家不会在意。

一条蓝色芙蓉王再加一对茅台酒，丁多三千多块钱。传说，在德都的教育界，一个副校长估计价码在两万左右，一个正校长估计价码在四万左右；在德都的医疗界，一个副院长价码估计在二万五左右，一个正院长估计价码在四万五左右；在德都的政府界，一个副乡镇长价码估计在三万左右，一个正乡镇长价码估计在五万左右……

当然，也有不要送钱送礼的，那就是你有个老子或者同胞兄弟当大领导，你去要个小官当当。可我有吗？父亲是贫农，爷爷是贫农，兄弟就一个，你想想，还会有当大官的亲人吗？记得小时候读书，父亲叮嘱自己，表格上的出身栏里永远要填写贫农，那是不能错的。

一路上，林子达就想这个问题，愁得他没勇气回住的地方。看来，每个人都有短处，你智商最高，也有犯愁的时候。

就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夏雪发现了角落里的那个袋子，惊了一下，说那是什么？

紫米，唐果老家的特产，别的地方倒是没有！林子达一屁股坐在铺沿，唉声叹气地说着。

紫米？夏雪灵光一闪，走到角落，打开袋子。她抓起一把紫米，仔细琢磨了一下，说子达，就送这个。

什么，就送这个？林子达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了一句。

对，就送这个。夏雪一点也不含糊，态度很肯定。

送烟酒还只是寒碜的问题，送这个就是脑子有没有问题的问题了。林子达觉得夏雪这样说是在报一箭之仇，故意耍弄自己。他一激动，提起那袋子米，说夏雪，你自个儿去吧，我回德都了。

025省组织部副部长是她干爹（4）

夏雪一把拉住林子达，说你怎么像个小孩子，还想当副市长？我看啦，当个幼儿园的园长还差不多。来，别生气了，今晚去的地方很特别，你犯不着花钱送其它东西。你想想，我是你什么人，我会害你吗？

她还真把自己当做小朋友在哄呢！林子达一乐，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这样子，就像一个父亲正在生淘气女儿的气，却被古怪精灵的女儿逗笑了。

夏雪拉过他的手，把他扯到铺沿，要他坐下，听她慢慢说。

你说的紫米，我吃过，又香又软，味道好极了。你刚才不是说，紫米是唐果老家的特产，别的地方种不出来，只有那个地方才有。物以稀为贵，别的地方没有，这东西就特殊了。你想想，就是温来了，他也不一定能吃上这米，你把这东西送去，人家肯定稀罕它。

谁说只有女人要哄，原来，男人也是要哄的。每次和唐果闹矛盾，她就是一典型的母晚叉，非要把你弄个死去活来不可。女人的柔情在她的身上消失殆尽，剩下的就是如何数落你，挑你的刺拔你的毛。在她那里，家已经不是港湾，而是风浪口。

林子达已经没了不快，哪怕一点点也没有。反而想，这真是一个很好的点子！米虽然是俗物，因没人拿去当礼物送人，出手时倒显得不俗气了。尤其重要的是，紫米不是一般的米，有特别的地方，送人显得真诚。

大道无形，大俗不俗！这样一想，林子达的思想全通了，他说，亲爱的，你怎么不早说，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对了，你干脆一点，告诉我去拜访什么人物。

这个？夏雪沉了一会，说等下你就知道了，走吧，去迟了吃不到晚饭。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必须得这样，跟着夏雪，林子达再一次从省监狱大门口经过。在惨白的灯光下，高高的围墙上的铁丝网若隐若现。想呆监狱的人少，想与监狱为邻的人也不多。一路上，几乎没几栋民居，静悄悄的，像个无人的世界。

夏雪似乎很熟悉这条路，左一拐右一弯，带着林子达前行。在一栋独门独户的小洋楼前，夏雪终于停住了脚步，说到了。跟着夏雪，林子达走进了小洋楼。

这栋小洋楼还真别致，屋里的一切古旧而又华贵，连那门窗上的彩色玻璃似乎都没有更换过。门把手也是古旧的黄铜，灯光下，被手触的地方磨出金子般的光泽，闪着光亮。客厅很宽大，天花板也很高，长长的垂下一职老式的四叶木质的吊扇。

不用说，这房子的主人不是一般人，少说也是一个正处级干部。德都市是一个县级市，市长市委书记是正处级，副职是副处级，林子达这个秘书长就是正科级了。他跟着书记市长，也到过不少领导的家，像这样摆设摆设高档品味不俗的家还是第一次进。

很显然，这是一个大领导的家！林子达有点紧张，一种农民式样的自卑压抑着他那颗不安的心。他看了一眼夏雪，却发现她很随意，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很随便地把挎包丢到沙发上。

026她把他当做恋人介绍（5）

一个大男人送一小袋子米给主人，说起来是笑话。林子达急忙把袋子塞到夏雪手中，说还是你送为好。

夏雪倒也没有推辞，说算你灵活。

可能是听到客厅里有人说话，一个四十好几的妇人出来，不过保养得好。看见夏雪，她愣了一下，说请问，你是？

夏雪过去，大大方方地说，干妈，我是雪姑娘，您不记得了？

哦，妇人似乎想起来了，笑地说，原来是雪姑娘，这么多年不见了，出落得更漂亮了。

夏雪说，这是子达送给您的特产，芙蓉紫米，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很稀奇呢。那妇人看了一眼林子达，接过袋子，说是芙蓉紫米呀，我早听说这种米好吃得很，又营养又环保，只是一直没吃过，正好没煮晚饭，今晚就煮上吃一餐，一起享享口福。

林子达在一旁听得傻了，夏雪叫她干妈，也就是她是这个妇人的干女儿？她带自己来干啥？顾不得多想，他急忙朝妇人叫了一声：阿姨好！

夏雪很为林子达的这种表现而高兴，兴冲冲地拉过他的手，走到妇人面前，说干妈，您不是说如果我找了男朋友，要带给您看看，今天我把他带来了，让您瞅瞅。

原来，她是把自己当做男朋友在向她干妈介绍！林子达一慌，忙说，阿姨，我叫林子达，您叫我小林就好了。夏雪在一旁补充，说子达是德都市的市政府秘书长，大才子呢。

妇人听了，更加高兴，说好啊好啊，年纪轻轻，就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我干女儿的眼光不错，老谢，老谢，来客人了。见没有回音，一脸高兴的她走到阳台上，把正在接听手机的男主人扯了出来。

男主人出来，让林子达大吃一惊。原来，他居然是省组织部的副部长谢子兆。在省里的干部培训大会上，他听过谢副部长的报告。听说，在明年的换届选举上，他极有可能当选为常务副省长。

这是怎么回事？夏雪是谢副部长的干女儿。夏雪是谢副部长的女儿，按道理肯定是重大新闻，他这个市政府秘书长应该知道，可他不知道，一点也不清楚。

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是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好？

林子达吃惊，谢子兆更加吃惊，因为眼前这个姑娘是他在德都担任副市长时的地下爱人。她出落得更加丰满更加成熟，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花，灿烂无比。没想到五年过去，她还是找上门来了。

像周朴园突然看到分别三十年的鲁侍萍一样，谢子兆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担忧，担心她的出现危及自己的仕途。他不是很热情，但还是招呼了一声说是雪姑娘哦，你怎么来了？

很最自然地，夏雪过去，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说雪姑娘想你和干妈了呗。

她的香吻依然是那么甜蜜，虽然是吻在脸上，但还是让谢子兆颤动了一下。这丝颤动，虽然很微弱，可是，夏雪能够感受得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在他的心目中还是有分量。

谢子兆轻轻地推开她，说都是大人了，还这么娇气，哪个时候才能长大？

027那一晚真爱上了你！（1）

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的表现，他会像大小孩一样，爱着自己，从不说自己这样表现不好，相反，他会说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很开心，觉得年轻了许多。现在，谢子兆有了变化。这个变化的原因，不用想夏雪也知道。

自从谢夫人把家安到德都后，他就是这样，想刻意冷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实在的，夏雪没想过要什么名分，她知道自己也要不到什么名分，谢子兆之所以仕途通达，是因为有个高官的岳父。他给自己名分，那不是自毁前程？再说，中国的官场是不需要离婚的男人的，哪怕你最优秀。

附到他的耳旁，夏雪悄声说，我长大了呢，干妈说如果我找到了男友，就带回来给你们看看，这不，我把他带回来了，他叫林子达，德都市人民政府的秘书长。

在夏雪介绍的同时，谢子兆瞅了一下林子达，有高兴也有落寞。高兴的是夏雪找了男朋友，会永远埋藏她与自己的那段甜蜜而又忧伤的历史的；落寞的是她曾经是自己的地下爱人，现在到了别人的怀抱，还是有点不舍。

据了解，谢子兆是北方人，在德都有过短暂的副市长任职经历。他怎么是夏雪的干爹？他们的关系好像很好，似乎又有好多年没联系了。林子达讪讪地站着，一边听着一边琢磨，想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和夏雪唠叨了一会，谢部长才将脸朝林子达这边偏过去，招呼说，小林同志，你坐，你应该是认识我的。口气显然和刚才的不大一样，变得不冷不热，那张本来笑着的有些生动的脸已经拉长，显得威严多了。

大概在谢副部长的眼中，夏雪是他很亲近的人，可以婆婆妈妈，他犯不着摆架子显官腔。而林子达不同，属于他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小官僚，他的言行举止，必须像个领导的样子。

这么暗想着，林子达急忙哈着腰，用讨好的语气说，谢部长多次到我们德州市指导工作，我也多次在省城聆听过您的指示和谆谆教诲，当然认识您了。说完，他从袋子里掏出特意准备的蓝色芙蓉王，要献给首长。

谢副部长摆了摆手，表示拒绝，说我戒烟了，你自己抽吧。林子达当然不好坚持，吸烟不是好事，危害健康，脸烟盒上都写明了这句话。逼首长再吸烟，那不是存心害首长？

我也不抽烟！林子达急忙缩回手，拿着那包烟不知是塞进口袋还是放到茶几上表示客气。好在谢副部长提醒说，不抽烟，那就吃水果。茶几上摆了一些叫得出名的和叫不出名的水果，颜色鲜亮，一看就是些高档水果。

林子达判断了一下，决定拿一个有点像橘子式样但又不是橘子的水果。趁拿拿水果的时候，他把烟顺手放在了茶几上。首长不吸烟，但首长可以装客人的烟，哪个首长的家里不是客来客往的，留包烟好让首长招待客人，应该不是坏事。

028那一晚真爱上了你！（2）

刚把水果皮去掉，那包烟就到了林子达的手上。谢夫人站在他面前，一脸愠色地说，现在我家是无烟区，老谢好不容易把烟戒掉，不能惑他。我和他约法三章，家里不备烟，来客人不敬烟，自己不接他人的烟。如果违反其中任何一条，我就不做饭给他吃。小伙子，你得支持我！

没想到谢夫人这么严格，严厉的话语中又带有无限关心，林子达肃然起敬，忙说，我坚决支持阿姨的决议。说完，他急忙起身，把烟丢到了垃圾桶。

谢夫人这才露出笑脸，提起地板上的小袋子，说老谢，这是小林送来的芙蓉紫米，今晚就煮一餐给你们吃。雪妹子，来，我们做饭去，让他们聊会。夏雪马上响应，屁颠屁颠地跟着进了厨房，忙她们的事说她们的话去了。

客厅里一下子冷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林子达又开始紧张，想找个话题打破这种寂静，可不知道说什么好。谢副部长一脸平静地坐着，似乎已经习惯这类寂静。那也是，首长已经有了一番年纪，不像林子达这样的年轻人，沉不住气。

突然，谢副部长皱了皱眉，脸上显出很严肃的神情。林子达更加紧张，以为自己的木讷影响了首长的心情，让他难受了。他吞了一下口水，准备找个话题聊聊，打破这种死寂。

没想到谢副部长先开口，说芙蓉镇芙蓉山芙蓉温泉，芙蓉是个好地方啊！那样子，他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和林子达对话。不过，林子达听了，暗暗发笑。因为他马上想到了《雷雨》中的一句台词。当鲁侍萍提到无锡找个地名时，周朴园也不禁说无锡是个好地方。周朴园说无锡是个好地方，是因为他曾经与一个姑娘在那里有一段死去活来的恋情，让他难以忘怀。

谢副部长不会也是因为在芙蓉有段恋情，让他耿耿于怀吧？

您知道芙蓉镇？林子达像个相声演员，马上配合着，引导搭档入下一个谈话环节。

何止是知道，我在那里呆过三年，留下了难忘的记忆。说到这，谢部长停住了话头，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他的手习惯性地抹进口袋，看样子是想拿烟。可惜，口袋里已经没了烟，让他空手而回。

林子达瞪大眼睛，望着谢副部长那张富于个性的嘴巴，热切地期待着他快些说出他与芙蓉镇有关的往事。那虔诚的样子，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因为等待着阿姨讲喜洋洋与灰太狼的故事，即使憋尿把裤子憋湿了，也在所不惜。

029那一晚真爱上了你！（3）

谢副部长看了看林子达，清了清嗓子，深情地说，那时我还年轻，在芙蓉村插队，就住在一户姓林的人家里，在村里的养猪场里喂猪。那会儿村里养猪是不可以杀猪的，所有的猪都得交给国家。城里人吃肉凭肉票，乡下人没有肉票，一年到头闻不到荤腥。只有过年的时候，上级才批准村里杀一头猪。

第一年，因为我的技术没到家，猪养得不是很好，杀的那头最大的猪还没150斤，每人才分了三两肉。杨村长很生气，批评教育了我，还说明年再是这样，就扣我的工分，不分粮食给我。

这一吓唬，还真把我的养猪技术提高了。第二年大年三十那天，那条最大的猪有200斤，每人分了半斤肉。那一次，杨村长没批评也没表扬我，只说明年养的猪有300斤重，多分我二两肉，还奖给半斤紫米。

多分二两肉还奖半斤紫米，在那个时代，都是我稀罕的。特别是那紫米，更是我稀罕的。因为紫米是种细米，是用冷了的温泉水浇灌培育出来的，只有芙蓉村得天独厚，有用不完的温泉水，其它地方没有。我早就听说过这种米，想尝一尝，可没机会。因为所有的紫米都得上交国家，送往省里和中央。听说可以得到半斤紫米的奖励，我兴奋了，琢磨着如何把猪养好，让它长到三百斤。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大年三十杀过年猪，挑的那头最大的居然有310斤，成为德州市的一大新闻，我还上了报呢。不过，最让我开心的不是上报，而是用分来的肥肉炒成红烧肉，伴着奖给我的半斤紫米，香喷喷的。那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副部长深情地讲自己的往事，居然是一段养猪的经历。林子达有点惊讶，惊讶他敢讲这样的历史，而且这么有情感。要是换上自己，哪会讲这样的辛酸往事。红楼梦里面的贾雨村发迹后，因为担心小沙弥爆出他的苦难经历，找个借口远远把他充军了。可是，从他的脸上来看，谢副部长绝对没有半点难为情的样子，反而是一脸的幸福。

李同志从一个木匠走到了党和政府的高级领导岗位，您从一个猪倌走到了党和政府的高级领导岗位，您们身上有我们后辈学不完的优秀品质。适时地，林子达表扬了谢副部长。

过去都是领导表扬下属，不知从哪个时候开始，倒过来由下属表扬领导了，而且有蔓延之势。不管是场上还是场下，只能听到下属的溢美之词，再也听不到下属犀利而又中肯的批评了。

把自己和党和国家的高级领导并列起来，谢副部长自然对林子达的表扬很受用，笑着说，我哪能和中央首长相比，我能从一个小猪倌成为党和政府的领导者，这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具体表现，吃水不忘打井人，我得好好感谢为后人打下江山的先辈们。

听着谢副部长热情的讲话，林子达真正体会到了今晚送紫米的妙处。如果送的是一把票子或者几条烟几对酒，主人怕是不好兴致勃勃地，和客人聊票子或者研究烟酒方面的问题了。看来，有时送领导东西，并不仅仅是送东西，还得送文化送品位送尊严，务必送得领导心里舒坦。只有领导先舒坦了，然后才有你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