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张陌生而又严肃的脸，余建强不敢多说什么。他嗫嚅着，哆嗦了几下，但没有说什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出了办公室。看着他单瘦的背影，印道红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他不敢去送他，得站在办公室，等着他的主子好好地批评教育，甚至是暴风骤雨般的臭骂。

“小印，给我倒杯水！”林子龙的语气很温和，没有丝毫的不快。

印道红愣了一下，马上过去，很利索地端起办公桌上的紫砂壶杯，倒了一杯温开水。

林子龙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说：“小印啊，刚才我没有接受余建强同志的诉求，可能让你失望了。”

林副省长不骂我，怎么反而自责起来？印道红不明就里，支吾着说：“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征得您的同意就把他带来了，让您为难了。”

林子龙说：“作为党员，遇到事情当然不能推诿，你没有错，是我真的处理不了这件事情。谌省长向来关注民生疾苦，喜欢倾听不同的诉求，上次章海娟事件得以妥善处理，就是他出面的结果。这次，余建强同志去找他反映问题，我相信肯定能解决好。不过，你得提供方便，让余建强同志能尽快向谌省长反映诉求。”

什么，林副省长要我主动帮助余建强同志？听吴哥说，上次开会，谌省长与喻书记发生矛盾，就是因为余建强的那份举报信。作为喻书记阵营里面的重要一员，他应该站在喻书记那边，阻止余建强去找谌省长反映问题啊！印道红搞不清林副省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含糊地应道：“这个，这个谌省长不会见他吧。”

林子龙鼻子一哼，道：“人民群众有了问题，向领导反映，这是他们的权力。作为人民的公仆，他有义务去见，去听。时间不早了，你尽快找到余建强同志，问问他需要提供什么帮助。”

林副省长居然有这样高的思想境界，大领导就是大领导！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快到中餐时间，印道红决定不回三处，先找余建强。从余建强的申诉和其它情况判断，他的被处理存在许多不合理的地方，王金印涉嫌动用私权打击报复。就目前的形势分析，可能也只有谌省长插手，才能帮他拨乱反正。

印道红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不觉到了省府大门口。“印老弟！”正要出大门，听到一声喊，他抬头一看，见是吴中有，忙招呼说：“是吴哥啊，哪个时候回的？”

吴中有说：“刚下火车，就奔省府来了！”

才回？去北京去了四天？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想到这，印道红关切地说：“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吴中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似乎有难言之隐。在省府大楼里，印道红和吴中有走得最近，私交甚好。见他情绪不好，印道红自然不会不理。因为是中餐时间，他一把拉起吴中有的手，说：“吴哥，走，先吃了饭再说。”随后，不由分手，他拉起他就朝省府外面走去。

心情不好的时候，有朋友陪着聊聊，不是坏事情。吴中有没怎么挣扎，就跟着印道红就近进了一家餐馆。他们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招呼服务员上几个家常菜，但没叫酒。没有多久，饭菜上来了。应该是饿了，吴中有动作很利索地盛了一碗饭，吃将起来。

印道红不紧不慢地吃着，等吴中有吃了一碗饭，他才说：“吴哥，这次北京之行，是不是有什么难办的事？”

吴中有放慢吃饭速度，说：“老板遇到了难题，要我去北京反映情况。”

印道红惊了一下，说：“这个难题很大吗？”

吴中有犹豫了一下，说：“整个江北省，级别比较高的干部没有几个敢到老板家做客的。因为去老板家的都会被登记，而且事后会有人找他们谈话。”

什么，堂堂的一省之长，居然受到这样的限制？印道红有些不相信，说：“不可能吧，他作为省长，会受到这样的人身限制？”

吴中有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省委一号书记是一把手，他的言行左右下面人员的言行。谌省长来江北的时间不长，基本上没有可信任的人。现在，整个江北官场都知道，喻国和要在三年之内赶走谌省长，下面的官员还敢走近他吗？”

吴中有是谌省长最信任的人，他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大领导也有大领导的难处！印道红心生同情，说：“如果不是你说，我还不知晓。即便知晓了，我也不会相信。谌省长是个很有思想的领导，他肯定不会屈服的。”

吴中有说：“他不屈服又能怎样？因为有喻国和撑腰，德常市市委书记纠集他们一派的人，联名向省委告状，说我们老板大搞自由主义，想搞乱社会主义的阵脚。我们老板组织一个赴南方领导干部考察团，南下参观学习。一个领导干部从南方考察回来，在省五大班子会上放声痛哭，说整个深圳除了红旗是红的，别的全部是黑的，那里纯粹在走资本主义道路，他们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事业完了，江北省绝不允许那样。谁要是在江北搞资本主义，他非枪毙他不可。”

印道红说：“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那样落后的想法。有这样的领导存在，江北省的改革开放怎么推进？”

吴中有说：“是啊，我们老板非常焦急，就跟他们急。可急有什么用？还不是招来他们的诋毁和仇恨。很快，他们的预言就会实现，谌省长会要离开这块土地了。”

印道红心中一痛，说：“谌省长就这样离开？”

吴中有说：“不离开又能怎样？面对这种困境，老板唯一的法子就是不断向中央反映江北的情况，或者我去，或者他亲自去。每次去的时候，我们要千方百计地避开监探和耳目，又要想法设法地见到中央领导。要见到中央领导，不是说想见就能见到，要通过很多环节。这次，这次我是白去了，白忙了四天，没见到起作用的中央领导。也是的，我一个小秘书，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哦，对了，印老弟，你不是红二代嘛，在北京有关系，能不能帮我，不，帮谌省长向中央领导反映江北省的不正之风。”

谌省长与喻书记之间居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听到这，印道红连抽了几口凉气，不好怎么回答。要知道，如果去帮吴中有他们，是要冒很大危险的。如果事情暴露出来，等待自己的肯定不止是撤职，会有更为严厉的惩罚。到时候，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政治前途化为泡影，一切又将会到原地，甚至更为悲惨的境地。

见印道红没有回答，吴中有又哀求道：“老弟，为了我，为了江北省的几百万老百姓，你得帮帮谌省长。”说着说着，他的话语中居然带有哽咽之声。

印道红想拒绝，可耳旁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谌省长为国为民，想改变江北省的落后局面，是个好领导，我应该去帮我，尽我的绵薄之力。渐渐地，他开始平静下来，说：“吴哥，我没有急得答应，我是担心我的能量小了，反而搞砸了事情。”

这样的回答，等于是答应了！吴中有一阵激动，说：“事情能不能成，那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有气力就出一把力，有一份心意就贡献一份心意。有你这样的好兄弟帮忙，我相信我们老板一定能闯过这道难关。来，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再吃一碗。”

说完，吴中有重新拿起碗筷，大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