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重入营,早便有人清查,林霄盘问几句,四千石军粮一粒未失,五百军帐无一破损。
“南宫将军……果有帅才。”
“将军倒是与我家都统英雄相惜,大人也对将军韬略,赞不绝口。”
林霄四下环顾了一番,却是不见有将官出没“贵部都统大人没来吗?”
“大人确实随下官出城了……”标统四下环顾了一周,面露难色“下官也不知大人此去何处,还望将军恕罪。”
“无妨,先行谢过贵府资材。”林霄草草与那标统敷衍两句之后,便开始下令整军扎营。
一直忙碌到了日落时分,总算是将营寨扎好,拒马、鹿砦、栅栏齐备,军士息作已有规律,战马悉数入厩,这做主将的,方才有了片刻闲暇。
“连日奔波,武艺已荒多时,朔水连贯胡林、晋阳,自古便是水草肥美之沃土,想必是个练武的好去处……”林霄看了看日头,此时歇下,未免太早,旋即挎着长刀,孤身一人走向朔水河畔。
朔水岸,一碧千里,翠色连天似欲流。鹿皮嵌甲靴塔在那软腻的绿上,像是是要挤出油来一般。
久见楼台万千,看惯大漠孤烟,这斜阳染幽草之景,不由令人驻足,朔水面,恰似一朦烟雨落过,白鹭戏水栖洲头,朔水畔,不知几度飞鸿落,柳条垂腰涟漪羞。
忽然又什么东西,落在手中,他静静的看了片刻“只是一片飞絮罢了……”只不过是柳絮,他却挪不开眼。
那份柔润,像是绕指青丝,梳弄着心事。
直到清风裹絮去,他才醒过来,木然的跟着那片飞絮,追到了水边,看着它越飞越远……
“只不过是一片飞絮罢了……”他喃喃着摘下铁盔和面巾“为何又若失之怅然……”
朔水映动,泪眼朦胧,已然分不清水中人,究是锦荣还是霄。
“你还年幼,等你续起胡须,你便明白了……”
“翅膀硬了,白面小儿,就想离父而去了么?”
“去吧孩子,再见之时,你便一身玄甲黑袍了。”
“难道我彪骁军,还需燕辽军的毛头小子和黄毛丫头打前阵么?”
“我林家一脉,还未曾有过残暴的名声。”
“逆子!快滚!我才是京畿将军,这是我的职责!没有老子挡在前面,你的强弓劲箭就是个狗屁!给老子滚!”
他记得,那时候,他浑身浴血,那对眼眸,却是同这朔水一样,清洌从容。
“此般模样……你可还认得出儿……”默然抽出了障刀,须髯散落……
只听一声鹰鸣,林霄翘首望去,一金雕破空直坠,目随金雕而去,却见一人扬鞭策骏马,金枪映红日,跃似云中燕,潜如水底蛟,长袍摇摆,鹰伏铠甲偎臂膀,凛凛风中威仪荡。
那人见林霄远远的望了自己一眼,旋即又埋下头去,似是有些古怪,便策马迎了过来,却不想见他断胡刮髯,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贵官何以行此不孝之事?”
“本府私事,不劳姑娘操心……”
“也对,贵官此举,该是有难言之隐,本府也不便多管,既然是想刮,那便刮吧。”
“本府?”林霄愣了一下,猛然回过头来。
来人已摘下遮面纱巾,她相貌平平,模样却尚算精致,鼻梁挺拔,一对眸子碧蓝澄澈,身着一袭白衣,挂蓝燕钢甲,手握虎头湛金枪,微微仰身,抬起右腿腰肢一扭,便侧坐着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动作好似流水一般顺畅。
林霄还是头一遭见人如此下马,雁翎错银靴落地无声,此般身手,也该是个身怀绝技之人。
“障刀,可不是拿来刮胡子的。”她将长枪扎在地上,从腰间摸索出一柄小刀“此物本是给金雕修羽之用,贵官若是不嫌弃,只管拿去用吧。”
原阳都统的眼睛很深邃,深邃中却又有些明亮,本来那么明亮,蓝得那么澄净的满眸,却仿佛随时会从里边射出一道一道的暖光——是那么美,虽然她的脸不漂亮,这双眼睛却时常赋给她一种比美更强大的吸引力。
这双眼,就像是……映动的朔水……像是融化冰雪的大地……
“我若是会作画,该多好……”
女都统并没有太过在意林霄的失态,反而大大方方的看着他,嘴角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林霄猛然一窒,尴尬的接过小刀“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