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的话,臣女最初被土匪抓上轻云山,被关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殿里,那里面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样儿的都有。臣女不小心触怒了一位大姐大,险些挨揍。幸亏当时有位年轻公子仗义出手相救,臣女才逃过一劫。那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九皇子!”
她忽然淡淡一笑:“大家不都说,子女身上通常都有父母的缩影吗?跟九皇子相识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是可以看出他坚强勇敢、善良仗义。本来皇上您是九五至尊,恐怕是民女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人了,心里一直紧张又忐忑,可是刚刚一见到您,一想到您是九皇子的父皇,心里又油然生出一股亲切的感情。因此并不是民女胆子大,而是您身上有种特质,让人既觉得威严又想要亲近。”
百里瑛虽然在朝堂上一向强势,但是也许是年纪大了,对身边的子女格外上心。尤其是与九皇子百里叶肃三年未见,刚刚父子相见时见儿子身上那么多伤,那么虚弱,作为父皇着实心疼了一回。因此,颜小茴这一席话可算是说道点子上了,他百里瑛再天人之姿,再强大,再尊贵,到了九皇子这里,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罢了。
而普天之下,又有哪个父亲不喜欢听儿女的好话?颜小茴一席话虽然夸的是九皇子,但是实际上正是小心翼翼暗指他教育有方。
他一生阅人无数,岂会看不出颜小茴眼中的紧张和小心的讨好?可是,今儿她这么说了,倒真真正正的戳中了他的心窝,一时间心情大好。
可是,他面色却没怎么变,已然为威威严严:“小姑娘话说的漂亮,做的事儿更是漂亮极了!”他语气微顿,眼中好似有某种深意闪过:“听说多亏了你在轻云山上琢磨出了个什么火药,将岩石城墙都炸飞了,我们的戎家军才轻轻松松的攻入了山寨?”
颜小茴眉毛不着痕迹的一皱,她跟戎修明明商量过不提火药的事,以免被有心人用来大开杀戒,这话如今怎么会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颜小茴微微低了头,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皇上您消息真是灵通,臣女女不过是在古书上见到过这方法,一时好奇试了一试而已。戎家军向来勇猛无敌,是我们百里朝的铜墙铁壁,岂会被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难住?臣女小小的火药,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在摆好了的餐桌上又加了副筷子而已。”
百里瑛忽然挺直了腰板,伸手将袖子一挥,细长的眼睛也眯了起来:“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呵,颜姑娘你也太谦虚了!”
颜小茴的被他忽然间转变的语气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的一僵。
百里瑛果然动了怒,一个大步从榻上站起来,有宫女赶过来想要给他穿鞋,被他一声大喝吼了回去:“滚开!”
他光着脚,一步步缓缓走到了颜小茴面前。身体并不壮硕却异常高大,影子投在颜小茴的眼前,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下。
他语气阴沉,像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般:“你这么轻描淡写,闪烁其词,是真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谦虚呢?还是怕我问起你火药的制法,那这些话不对心的言辞来搪塞朕呢?”
颜小茴梗了梗脖子:“上天为证,臣女对皇上绝无搪塞之意,句句出自真心!”
百里瑛忽然间转身气呼呼的坐在榻上,明黄色的衣诀在空中陡然转了个圈儿,掀起一阵凉意。
他大掌在梨花木上“砰”地一拍,“句句出自真心?这话你也说的出口!朕的人早早就从轻云山上传来的消息,说你制出了威力无比的火药,却打算将配方藏私!你说,这事有还是没有?这一出手就能将天地掀个天翻地覆的火药配方,你不禀报上缴,却想私自留在手里,莫不是存了谋篡之心?”
话音在帐篷里转了个圈儿,带着回音掷地有声的沉了下来,空气陡然间凝滞了,别说颜小茴,就连帐篷里守着的宫女和太监都禁不住缩了缩脖颈。
谋篡?这个大帽子扣下来若是坐实了,她就是属猫的有九条命也不够杀的!
她左思右想,既然百里瑛说的出这番话来,定是将自己当初和戎修说的那些话已经事先了解了个清清楚楚。既然这样,她再说不是也没什么用了,反倒闹了个欺君之罪。
她索性昂了昂头,爽快的承认:“既然皇上您都了解清楚了,臣女也就不藏着掖着有话直说了。咱们百里朝,东至白塔河,西至青云顶,南到南罗湾,北抵真族边界。您统治着这么大一片疆域,思想一定极为深远,凡事看的也通透,必定能够理解民女的想法。”
百里瑛却不吃她这一套,浓眉一皱:“少废话,说重点!今天你不说出个一二来,朕绝不轻饶你!”
颜小茴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百里瑛,目光澄澈:“首先,臣女想斗胆问皇上一个问题,不知可不可以?”
百里瑛想也没想,豪爽的一挥手:“你说!”
颜小茴舔了下唇角:“请问,皇上心目中的百里朝应该是什么样儿呢?百里朝的黎民百姓都应该过上什么样儿的生活呢?”
百里瑛浓眉一拧:“自然是国泰民安,百姓富足!”
颜小茴点点头:“不错,只有咱们百里国稳定了,百姓才能安安心心的生活,吃的好睡的香。臣女正是因为顾及着这一点,才不想将那火药配方公之于众!咱们百里朝如今疆域广大,单单从京城到轻云山,马不停蹄也要走上两三日的功夫,就更别提周游全国了。虽然臣女读的书不多,行的路也少,可是却也知道,想守住这么大的一方水土,实在是难上加难。”
她略微一顿,见百里瑛听的认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经过了老祖宗几世的努力,和皇上您英明的统治,才有了今天所见各处繁荣的景象,咱们百里朝俨然已经成为这九州大陆上的第一强国,周围各国也前来友好朝贺。但是,这并不表明,就不存在危机。”
她轻轻一笑:“像这占山为王的轻云山,和边疆伺机而动的真族,都是昌平盛世下的不安因素。可是,您不能否认,在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里,没有人愿意打仗。周围的小国即使图谋不轨,无论财力人力都比不上我们百里朝,说到底还是以卵击石。拿这火药来说,虽然一旦使用威力十足,交给您可以震慑天下!可是万一其他人起了歹心,这东西的制法又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人人都将包火药拿在手里,动不动就来这么一炮,那么,老祖宗累积了多少年的祖业就有可能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一席话说下来,她的嗓子有些哑:“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们拿着火药必定会遇见血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因此,臣女将这配方捏在手里,非但不是想谋篡,反而恰恰是为了巩固安定您的江山!”
百里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照你这么说,百里朝有了土匪,疆域被人突袭,我还真得用不得这火药了?”
颜小茴不答却反问:“难道说没有我配的火药,如果有土匪或异族突袭,咱们堂堂百里朝就只有乖乖投降挨欺负的份儿?”
百里瑛脸色陡然一沉:“胡说八道,别说他们不敢,就算真有像轻云山这样不长眼的,任他多少人,咱们一支戎家军也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颜小茴见他上钩,轻轻一笑:“既然这样,您还纠结着火药干什么呢?”
百里瑛话语陡然一顿,脸色沉沉。
颜小茴一颗心通通直跳,可还是一点儿都不避讳他锐利的目光,甚至嘴角还带了那么点儿浅浅的笑意。
正当她屏息等待他大怒发脾气的时候,百里瑛的脸色却陡然一变,像翻书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瞅着颜小茴爽朗的哈哈大笑了几声:“你这样跟我顶嘴,不怕我一不高兴治你个藐视圣意之罪?”
颜小茴也跟着浅浅一笑:“臣女只是就事论事,诚实的说出内心的想法罢了。您若是觉得臣女哪句话说的不对,要治臣女的罪,那臣女也无话可说。生杀大权掌握在您的手上,臣女临死前爽快的说了一大番话,也算是过瘾了!”
百里瑛一双锐利的眼睛陡然间落在一旁一直拧眉一句话都不吭的颜父颜海生身上,细眼一瞥:“颜太傅,你对这件事,想法如何啊?说出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