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中元节的江宁城终于是显示出了它繁华的一面。
以夫子庙为中心的最为繁华处过来,道路上花灯如织,如同浩浩荡荡的不灭的流火,小贩们高声叫嚷,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敲锣打鼓,也有杂耍卖艺的表演者聚集街头,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中元节,俗称鬼节、七月半,佛教称为盂兰盆节。
中元节的秦淮河是不关城门的,江宁城的居民在中元节会以锡箔折锭,沿路焚化,谓之“结鬼缘”。楚国各地尚流行一种纸鬼,内藏碗灯,有赌鬼、酒鬼、大老官等等。这个时候会有城中地富户在河中放四艘船,一艘放焰口,一艘载佛婆念佛,一艘烧锡箔纸锭,一艘放河灯。放河灯时,在船尾点缀红红绿绿的纸灯,称为“度孤”。
叶桢终是没有在凤栖楼坐太久,带着二狗出了凤栖楼,临了,或许是觉得那叫念荷的歌女曲子唱得不错,便命二狗将她赎下,权当是养一个歌姬了。这样的事,在江宁城并不少见。那女子得了叶桢赏识,便跟着念歌回了一浊园,叶桢则是带着二狗继续逛这江宁城。
街道上喧闹非常,人潮拥挤,来来往往,却大都是些年轻的男女,老人家都在茶话铺子里面听说书人说书。这些年轻人或许是得了楚国开国的武风,丝毫不顾及男女之别,便在那广袖之下隐蔽地牵着手。也偶尔有绾了妇人发髻的妇女跟随在自己丈夫身边,停留在某一处的铺子面前冥思苦想,想着花灯的灯谜,男的便将自己的妻子护在怀中,不让有些混乱的人群吃了自家妻子的豆腐。
叶桢见着此举,心底隐隐有些凄凉,又想起了谢定安。
想着若是此时他在,免不了又是一番的调笑吧。
或许是身旁的二狗感觉到了叶桢的心思,便恭敬地朝着叶桢说道:“公子,若您是担忧谢公子,为何不去相送呢,而是躲在了桃叶渡的下面,不肯前去呢,而且...此前江月白公子离去时,也是这般。”
叶桢笑了笑,“月白兄…他醉在天涯,醉在杏花间,醉在一川苍翠,醉在...眉弯。不去送,只是因为有人去送,况且,月白不是在乎这样虚礼的人。”却是没有丝毫提及为什么明明去了桃叶渡,却不愿意与谢定安相见的事。
二狗知晓了自家主人不愿多谈,便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后,向叶桢提议说去放河灯。
叶桢点点头,算是允了。
二狗便带着叶桢七绕八绕,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文德桥。
文德桥下已经有一对对的青年男女在此放河灯了,绯红色的河灯自秦淮河的上流溯游而下,如同漫天星辰皆是坠落于此,浩浩荡荡,似是见不到尽头。
河岸边坐着一个笑眯眯的老翁,他正在贩卖制作河灯的材料,想来应该是赚得不少。
放河灯的目的,是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曾经一位吴国的奇女子肖红,在《呼兰河传》中写道:”七月十五是个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托生,缠绵在地狱里非常苦,想托生,又找不着路。这一天若是有个死鬼托着一盏河灯,就得托生”。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灯这件事是件善事,可见活着的正人君子们,对着那已死的冤魂怨鬼还没有忘记。
不过秦淮河的河灯却是代表了另外一层意义。
河灯带着点点的温暖自秦淮河的内河驶向外河这一段,那橘色的灯光连绵不绝,总是带着一丝丝的旖旎气息,美丽非常。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们见了“满湖星斗涵秋冷,万朵金莲彻夜明”这样的景色,心中难免生出一份心猿意马。久而久之,这秦淮河的河灯,便又代表了另外一层含义-女儿家的心思。
站上了文德桥,叶桢看着面前流水浮轻灯的景色出神,二狗便从河岸边那老翁处买了制作河灯的材料,放在了叶桢面前。
叶桢看了一眼面前的河灯材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且去取纸笔来。”
二狗不明白为什么叶桢此时要纸笔,但是作为一个极为出色的仆从,他知道此时还是不要多问,于是他朝着叶桢福身,说希望叶桢注意安全云云...便离开了叶桢的身边,去为叶桢寻纸笔去了。
“秦兄?”一道惊喜的声音响在了叶桢的耳后。
叶桢心下一动,突然想起了此前在茗月楼与谢定安巧遇的事,满心欢喜地转过头,却看见一袭水色墨衣的男子站在自己的身后。
眉间风流,面若晓月。
赫然是昨日送自己三醉芙蓉的苏子易。
见着来人不是自己心底想着的那个,叶桢的脸上便隐去了笑容,“原来是苏公子。”
苏子易却是拿起了叶桢面前拜访着的河灯材料,朝着叶桢问道:“秦兄这是想做河灯么?”
叶桢点点头。
“那我教你吧。”苏子易显然是没看出来叶桢此时正有着一番心事,开始摆弄起了自己手上的那一份材料。
须臾之间,一个青色的花灯便从苏子易的手中出现了。
叶桢看了一眼苏子易手中那个极为精美的青色莲花河灯,“想不到苏公子还有此等手艺。”
苏子易嘿嘿一笑,朝着叶桢说道:“自小喜欢摆弄这些东西,秦兄见笑了。”说着,又低下了头,在手下又折了一个。但是又突然间地抬起了头,一脸疑惑地问道:“秦兄,那谢公子呢?”
叶桢面色一黯,满脸的愁容,“他走了。”
“这…”苏子易脸上有些挂不住,昨日看来这两人关系极好,本以为两人会在一同观赏河灯的,自己见着谢定安不在,便随意地问了一句,却是没想到秦酒如此神伤。
看着叶桢面上的悲戚之色,苏子易很自然地想到了,莫非是谢定安遭遇了什么不测,所以这叶桢看起来才会如此地悲伤,于是便试探地开口宽慰道:“秦兄不必太过伤心,当心身子。”
叶桢望着苏子易脸上的神情,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连心中的忧思都冲淡了不少,“苏公子。”
“嗯?”苏子易在一旁随意应答道:“秦兄有什么事么?”
叶桢望着这满河的浮灯,心底突然下了一个决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苏子易一脸疑惑地望着叶桢。
叶桢眉目淡然,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乃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