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脸上闪过极为怪异的表情,终于收了刀,深吸了一口气道:“有多少人为了权势而挥刀自宫,我不知道,但梁啸明白的是,若是不能守护这一方百姓,完成吾人并州牧的使命,便是死一万次,也是不够。”
田丰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请少督帅点灯。”
梁啸这才意识到房中还是一片昏暗,走到院外吩咐亲兵去叫辛毗跟高顺过来,自己倒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灯,对田丰使唤他这个主公显得不以为然。
当梁啸取了个坐垫席地而坐之后,田丰却仍是高踞榻上。
梁啸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心道田丰今日不走寻常路,天晓得他能捣腾个什么计策出来,待会儿等辛毗和高顺都过来,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招。
然而,当辛毗终于赶到现场之后,却是为眼前的景象所震精了。
当时辛毗见亲兵传唤得紧急,没顾得上洗脸,衣服也穿的歪歪斜斜,他就这样一路小跑过来,到了田丰的院内时,透过窗棂上的黑影看见一人虔诚地坐在地上,尽心聆听,而另一人则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等到他进了房中,而梁啸犹自专注,竟未觉察到他的存在。
榻上的田丰盘腿而坐,身上犹着小衣,但眉宇间神采飞扬,一改这些天的疲累之色。
“袁本初资望卓著,统御非凡,谋臣以百计,而良将千员。冀州田土肥沃,富饶甲于天下,是以袁本初雄兵十万,虎踞河北,可北上吞灭公孙瓒、公孙度,不费吹灰之力。其后袁绍尽占河北之地,兵甲富强,士民团结,而袁氏一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无数,此诚不可与争锋也。”
听了这样一段的慷慨陈词,辛毗明白了田丰这是在分析袁绍。不得不说,田丰说的极为到位,袁绍的强大已成无可避免之势,这在当时几乎所有有识之士的眼中来看,都是极易捕捉到的一点。
但天下的局势何止河北一隅,况于自己关系极好的新任并州牧梁啸来说,本身亦具有极强的洞察能力。
辛毗也像梁啸一般,静坐在地上,开始聆听田丰的画策。
“中原自董卓乱起之后,士民流离,千疮百孔,非不世出之英雄不能救之。曹操虎踞兖州,东击陶谦,西控张邈,但能假以时日,中原必成曹操之中原。许子将曾评此人曰清平之能臣,乱世之英雄,而天下已乱,恰逢曹操之机。况中原士族根基深厚,非等闲难以斡旋其中,人才虽众,却不能为主公所用,是以中原虽好,却必将是曹孟德之中原。
“吴越民风剽悍,丹阳精兵甲于天下,本是一处极好的崛起之地,荆襄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北接中原,亦霸主之业也。然主公北人,主公麾下将军亦皆北人。北人骑马,南人乘船,北人是以擅陆战,而南人擅水战。而荆襄、吴越之地,素重宗族,尤甚于中原。非吴人难以治吴,非楚人难以治荆襄。是故荆襄虽好,吴越虽险,却非主公的根基之地。”
就在这时,高顺也闻讯而至。他听了吴越、荆楚之地的后半分析,觉得北人骑马,南人乘船一句说得极好,苍头军士虽然勇猛可用,却是不宜水战。
高顺对田丰和辛毗素来敬重,几句话停下来觉得大有道理,便也同梁啸和辛毗那般席地而坐,凝心聆听。
“关中,帝王之业也!秦始皇始于咸阳,而高祖起于长安,有八百里秦川,四面环山,形势之所极擅。关中之西有凉州,北邻上郡、大河,南接汉中,东控函谷。由是西得胡马之利,北拥盐池之厚,南凭桑梓之丰,皆为守战之用。东方函谷可达关东,正为兵锋所出!
“而今韩遂、马腾混战不止,李傕、郭汜实土鸡瓦狗之徒,羌人作乱,尤甚于匈奴。关中沃野千里,庶民以百万计,偏偏无人驻守,无人割据,所谓天其所予,孰不取之?”
田丰说到这里的时候,梁啸已经兴奋地站了起来。
“主公方今为并州牧,可东结于袁绍,西灭匈奴,由河朔入上郡,下关中,八路军直抵长安城下,李傕、郭汜不可当一战,关中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而后据守函谷,西平韩遂、马腾之乱,以收羌人之心,募集勇士,征召良马。再遣一偏师南下汉中,扼住巴蜀北上之路。刘焉一守门之犬耳,不足为虑。
“主公遂成昔日强秦之势,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汉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志,并吞八荒之能。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横而斗诸侯,可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一俟刘焉身死,巴蜀动荡,主公即可遣精兵良将,袭取巴蜀。关东诸侯连年争斗,早已元气大伤,以十万锐师东向,无不所向披靡,尽得膏腴之地。北方匈奴、乌孙、鲜卑之类,袭扰华夏数百年,当效秦时蒙恬,将大军征讨,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尽歼胡虏于国境之外!
“适时主公奋始皇、高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袁、曹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威震四海!天下一统,成就帝业!”
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
梁啸不由地痴了。
天下,天下!
这是一个多么有诱惑力的字眼。
田丰经过一番慷慨陈词之后,终于成功地激发了这个黑山贼少督帅胸中澎湃的斗志,他从梁啸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足以烧尽一切,在灰烬中重获新生,犹若常山之战时的凤凰涅槃!
他做到了,他激发了梁啸的天下之志。
可田丰想不到的却是,一种属于天机的生命力正在梁啸的体内沛然爆发,这股力量远远超出田丰的想象,将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带来真正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