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目光从公卿百官中掠过的时候,贾诩的眼中有些轻蔑。这些人看起来很牛叉,实际上在这乱世之中,他们的影响力正在被大幅削弱。只要他贾诩愿意,用一个小小计策,就能将再做的近百人中弄死大半……若梁啸果真有争雄天下之心,自己便能辅佐,再不济他只想割据一方,自己也能先寄居于其下,静观天下局势。
另一边聂文、徐晃、左髭丈八、满宠等人,却是神色各异。徐晃、满宠面陈似水,对眼前的这一幕很是惊诧,聂文依旧是目光沉凝,已经开始思考,左髭丈八却是疑惑。
左髭丈八疑惑的是,少头领为何不答应皇帝,为何不受封赏?
他旋即想到,少头领可能觉得做大官太累,所以只想做个小官当当,少头领曾经曰过,做官的都是老百姓的寄生虫,少头领不想祸害百姓,所以不做官……这个答案让左髭丈八疑惑稍解,但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左髭丈八可想不明白。
梁啸已经站了起来,面对皇帝时少了些敬畏,多了些疑惑,仍是说道:“梁啸并无匡扶天下之能,陛下,这拜相封侯之事,还是免了吧。”
少年天子蓦地转身,戟指指向杨彪质问道:“太尉,你说,究竟大将军该不该拜为大司马,封冠军侯!”
杨彪的老脸本就没有喜色,此刻被少年天子质问,更是面色发苦,吭哧吭哧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老臣以为,大将军不当为大司马,封侯虽可,却不可为冠军侯。”
少年天子已是明白这个老臣跟自己并不对路,又是问道:“不为冠军侯,那以太尉之意,该是何等侯爵?”
“老臣以为,杜邮亭侯可也。”
杨彪颤颤巍巍地说完,梁啸尚未反应过来,少年天子已是拍案怒喝:“老翁大胆!”
刘协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气呼呼地坐回高座,怒极反笑,冷冷地道:“杜邮亭侯?为何太尉以为当如此啊。”
觉察到少年天子的愤怒,梁啸也开始隐隐觉得不安,但他不明白杜邮亭侯的意蕴,也只能疑惑。
事实上,有汉一代虽有许多侯爵,但侯爵也分等级。最高如冠军侯,享有封号,采邑超过一县之地,其下有县侯、乡侯、亭侯。杨彪所说的杜邮亭侯,便是最末的一级,至于杜邮亭,却另有一番文章。
——战国时代白起为秦将,立下大功,却因抗命不遵为秦昭襄王治罪,在杜邮亭被处死。
按照杨彪的意思,打发给梁啸一个亭侯的爵位,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告诫这个凭着****运和猥琐战法立功的贼匪一件事:朝政永远是士族的天下,区区武人,最多不过白起的命运罢了。
梁啸是少年天子极为看重的人,又怎能容忍此等侮辱,偏偏梁啸浑然不知,见少年天子愤怒,还出言宽慰:“陛下息怒,杜什么侯也是好的,太尉大人忠君为国,这些天来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当有所封赏,还有那些杀敌的将士们,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希望陛下莫要吝惜赏赐。”
武将席中张绣、徐晃两人俱是不满,满宠心中忐忑,担心梁啸真的自己割据一方,脱离了曹操的麾下,左髭丈八虽不明白杜邮亭侯的含义,但听聂文解释之后,不禁大怒。
“那老贼头,为何羞辱我家少督帅!”
左髭丈八拍案而起,髭须根根倒竖,形容狰狞威猛。
杨彪却不答话,回头瞥了一眼,眼中尽是轻蔑。
此举令左髭丈八的发难顿时消释于无形,就犹如出拳猛击对方,却打在空气上一般难受。
左髭丈八吃了个闷亏,咬咬嘴唇不再说话,枯瘦如柴的手却慢慢按到了腰间的佩刀上。忽然左髭丈八感到有人拉住自己,聂文使了个颜色,附到耳边悄悄的道:“稍安勿躁。”
左髭丈八还想反驳,聂文却又是恢复了先前的坐姿,眼神在百官群臣中游弋不定,但看的最多的却无疑是贾诩和张绣两人。
“行大将军不能受封冠军侯的原因……是为其出身贼寇耳。”杨彪咬了咬牙,终于是狠心说出了这句话。
此言既出,只闻“噌”地一声,左髭丈八已经拔刀而起,“糟老头,你丫说什么!”
杨彪亦是站了起来,面带愠色,亦是怒斥道:“庆功宴上,妄自拔刀,难道你要做回黑山贼?左右可在,将乱臣贼子尽皆拿下!”
左髭丈八一怔,见身后的虎贲卫士已经迈出步伐,不由更是焦急。
关键时刻,还是梁啸大喝一声,止住了虎贲卫士,接着对杨彪冷笑道:“太尉大人好算计,莫要乱扣帽子。”
同样是威胁,梁啸身上却似乎又能够击穿杨彪的贵胄习气的匪气,尽管这正是杨彪攻击梁啸的口实。
杨彪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都住口!今日是庆功之宴,莫要不知好歹,坏了将士们的兴致。太尉以为不当封赏大将军,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呢?”
少年天子再度开口,眼下的他似乎已经颇有些天子气度,只要一开口,便令人不由得有些敬畏。
但敬畏是敬畏,有了老太尉首倡,剩下的人们,也开始纷纷附议。
“臣以为,太尉之言甚当。”
“太尉之议甚好,臣附议。”
“臣以为,梁啸黑山贼寇,不当有封侯之大赏。”
“小臣以为……”
…………
听着听着,少年天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