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的声音里有怒，有恨，有不屈的斗志，更有逆天的张狂！

臧霸抬头看着他素来敬爱的师尊，发现张角此时已经须发戟张，那花白的头发本不该是属于这个只有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

霎时间，臧霸明白了，他明白了为何他们太平道的弟子大多是孤儿和贫农出身，更明白了师尊这么多年来筚路蓝缕，惨淡经营，只为筹划那日后大事。

这是师尊毕生的梦想，已非他能够阻止。

然而，纵是明白了师尊的梦，却不代表着臧霸也毫无主见。

臧霸依然反对，他仍旧坚持不发动起义！

臧霸反对，只因他明白，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存乃是其最重要的权限，太平道一旦起事，必将有无数人陷入厮杀征战，到时候死伤不可避免，更有许多贪恋生存人将被永远地剥夺生命！

不独是士族和朝廷一方，他们太平道也必将有巨大的伤亡，这些人都是他平日的好友和亲属，臧霸又怎舍得让他们去牺牲？

——况且，即便是太平道辛苦绸缪二十年，仍然不具有将士族和朝廷一举摧毁的实力。

最起码在臧霸看来，便是如此。

他隐隐感觉到，朝廷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羸弱，也许士族的滋生和坐大会削弱朝廷，但从某些角度上讲，士族又是依附朝廷的，他们不愿也不会看着朝廷被一群泥腿子摧毁。

若是这样，那朝廷和士族的矛盾只会被暂时搁置一旁，他们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们的敌人：

太平道！

基于这样的判断，臧霸认定了此时举事，必然失败。

作为张角的爱徒，臧霸的确有超卓的见识，这种见识甚至连向来自负的张角都没有料到，而日后的事实，更证明了臧霸的正确。

然而，作为当时的盖世智者，张角又怎能不对朝廷和士族的关系有所体察？甚至于太平道内部的隐患，以及起事之后可能面临的一系列的，会让拖太平道的后腿可能性事件，张角都有所洞见。

但张角仍是决意发动起义！

这已经是他毕生的梦想，自知寿限已经不多的他，绝不可能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遗憾。

——即便是这次不能成功，也必会为后来与他怀揣着同样“太平”梦想的人打下基础，他的失败，将为后人的成功提供经验！

这是张角的觉悟，亦是他明知自己到头来很可能失败，却仍不惜一切发动起义的觉悟！

可惜的是，臧霸拥有超越一般徒众的见识，却没有理解他敬爱的师尊的觉悟的可能。

毕竟，臧霸只是敬爱张角，并不能做到完全的了解。

身在高处，注定孤独。

身在高处，不胜寒。

也许是明白徒儿坚执己见的缘由，或许是不忍心处罚自己的爱徒，张角望着倔强的臧霸，竟罕见地叹了口气道：

“你走吧，别说自己是太平道的人。”

臧霸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张角已经背过身去，步入内堂。

他要他走！

张角要赶臧霸走！

臧霸不禁后悔起自己的意气用事来，在他的心目中，自己远不如师尊重要，若是师尊高兴，他就算是做自己不赞同的事，臧霸也愿意，臧霸也会为张角的快乐而快乐。

可是……张角竟然将他逐出师门？！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大雨还一直在下，臧霸在地板上跪得双腿麻木，终于是踉跄地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屋外走去。

跨过门槛，穿过庭院，步入茫茫的大雨。

从此以后，他将只身漂泊，孑然无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