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从苍桐镇回来,不只带回了分宗文书,还带回了十娘与夏家决裂的消息。
“大房太太去曹家闹了几次,均被曹家人哄了出去。大房太太去找县太爷夫人说理,也被拒之门外。夏承平问过县太爷一次,被县太爷不咸不淡的打了。夏承平怕县太爷一怒之下把他的县丞给撤了,就再不敢提四少爷与十小姐的事……”
夏承和与罗氏听着就叹气,更多的是对四郎与十娘的心疼。
“好好的两个孩子,一个有家不愿归,一个……”罗氏唉了一声,“造孽啊!”
夏承和摇了摇头,接了分宗文书,盯着看了半响,罗氏与他说话他也没听见。
罗氏也不多言,让万福退下,自己拿了簸箩,开始做针线。
“老爷,太太,李家太太和李家两位少爷来了。”研夏笑着在门口通禀。
罗氏收了针线,站起身,“快请进来。”
夏承和才回了神,朝罗氏笑了笑,“你们聊,我去店里看看。”
罗氏点头,余光在夏承和捏的有些白的指尖顿了一顿,笑道,“早点回来。”
夏承和嗯了一声,就那样捏着分宗文书走了出去。
研夏跟十一娘说了,问,“要不要跟着老爷?”
十一娘摇了摇头,“不用。”
毕竟是生身父母,爹又做惯了孝顺儿子,总要给他点时间把某些东西沉淀……
研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十一娘笑道,“顾子洲那边可有书信传来?”
研夏摇头,“自上次送了封五皇子重回边关的信后,再没送过消息。”
“你写封信过去试探一下,看是不是顾子洲那边出了问题。”十一娘沉吟片刻,与研夏道,“风月门那边呢?可有消息送回来?”
研夏应是,说起风月门,“送回来几封,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
研夏看了十一娘一眼,对风月门的办事效率很有些不满,“还没确定薛少爷的下落。”
十一娘就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风月门都找不到踪迹……看来顾子洲是用了心思……”
“姑娘,要不……奴婢去峡谷关走一趟?”
十一娘抬手,“人生地不熟,你去还不如风月门。”
研夏蹙眉,“那怎么办?四皇子死,皇帝大病,如今局势虽平静,但奴婢总觉得底下波涛汹涌,比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薛少爷又连遭军中人陷害,若是出了意外……”
她的话在落到十一娘冷凝的眸底时,顿住,“姑娘,奴婢是胡说的……”
十一娘朝她扯了扯嘴角,缓和道,“去写信吧,三日一封,不管顾子洲存了什么打算,总要回一封,他只要回信,就会有消息传出来……”
她随之低喃,“总会有漏洞出来!”
研夏正色,点头,“是,姑娘。”
转身退出房间。
十一娘双手环胸,依靠在椅子上,正对着窗户处,风吹着院中的树叶,哗啦作响。
耳边依稀传来八娘的跳脚声,“李书文,你从哪偷学来的?绘春都没教我……”
“绘春说我天资聪颖,学功夫快上你十倍,所以先教我……”李书文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八娘就不满的叫绘春,绘春淡淡道,“奴婢只说李家大少爷身子骨长的好,若是练武会比常人快……”
“李书文,你这个说谎的骗子!看招!”
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间或八娘的咕哝声,“李书文,你个大骗子……你耍赖……哈哈,你这招使错了……哎呀……”
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响起,李书文的轻笑声传来,八娘嗷嗷大叫,“你还笑,胳膊都被我压出血了,你不知道躲的吗?绘春,快去拿药……”
“我是男人,被你一压就坏,还是男人吗?”李书文笑。
八娘啐了一口,“谁说男人压不坏的?压不坏你的胳膊怎么流的血?赶紧把血止住,不然一会儿我娘又要骂我欺负你了……也不知道是谁欺负谁……”
“我给你欺负……”
“谁稀罕欺负你!”八娘呸了一声。
李书文的笑声就越的大,接着响起拳头捶肉的沉闷声。
十一娘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两人可真是一对冤家。
……
夏承和回到听荷轩时,天已落黑,一家人都在等他吃晚饭。
夏承和已不复出去时的神色,面色淡然而沉着,罗氏稍安了心,一家人说笑着吃完了饭,各自回房。
罗氏去厨房端了热水,给夏承和泡脚,反被夏承和摁坐在床上,挽了袖子去脱她的鞋,罗氏忙往后缩,“她爹……”
“你给我洗了那么多次脚,今儿个,我来给你洗。”夏承和抬眸一笑,望着罗氏的眼神温柔多情,“玉娘,这些年,委屈你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罗氏也笑,鼻子却有些酸。
夏承和抱住罗氏的脚,就要给她脱鞋袜,罗氏往后拽,“脚臭……”
“我的更臭!”夏承和笑,“你也帮我洗了那么多年!”
罗氏就嗔瞪他,“哪里学的油嘴滑舌……”
夏承和的表情就有些憨,脱了罗氏的鞋袜放到木盆里,轻轻的帮妻子洗着脚,不远处的烛台染着蜡烛,噼啪作响。
罗氏看着丈夫的顶,神情
看着丈夫的顶,神情有些恍惚。
她嫁给他时,两人都还年轻,一转眼,女儿都出嫁了。
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在娘家养成的暴脾气一点一点被打磨圆润,她几次坚持不下去,而支撑她走下来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真情!
罗氏的脸上慢慢盈满笑容……
熄了烛火,放下帐蔓,不甚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穿过纱帐,落在炕上,透着一股朦胧的美。
罗氏看着,喟叹一声,突然道,“她爹,你要是舍不得,分总文书就当不存在,咱们该怎么孝敬爹娘还是怎么孝敬……只别让他们插手女儿们的亲事……”
帐子里的空气微微凝滞,半响,传来夏承和的声音,“我有你们就够了!”
话不多,只一句,却让罗氏红了眼睛,“她爹……”
夏承和伸手搂住妻子,笨拙的去给妻子擦眼泪……
……
江淮送信来,四郎已平安到达,莫守谆安排他先从伙计做起,学些基础的东西。十一娘回了信,表示了感谢。
九月十八,是十一娘的十五岁生日,亦是她的及笄之日。
古代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日子有三个,一是出生日,二是及笄日,三是出嫁之日。
每一个日子都代表了新生,一段新人生的展开。
农家闺女虽不怎么重视每年的生日,但及笄日总会在家里摆上两桌,请了亲戚庆贺一番。
自九月十五日起,罗氏就与李氏避着十一娘叽叽咕咕的商量事情,见到十一娘进门就打住话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十一娘好笑,也不拆穿她们,径直去忙查询薛烨下落的事。
研夏连送去十封,却都石沉大海,不但没有回信,连送信的鸽子都没有回来,鸽笼里统共的几只信鸽都没了。
研夏在屋里打转,“这个顾子洲到底在搞什么鬼?就是薛少爷出了什么事也该给我们回个消息,好让我们做准备……”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顾子洲不愿回信……却恰好相反!
“江淮那边怎么说?”
“顾子洲派人送了顾子宴回落星湖,与莫老板的生意一直在合作,平日也有闲聊,一点异状也没有!”研夏道。
十一娘就笑,声音却有些咬牙,“那就是故意的了!”
“姑娘,那咱们……”
“你去准备一下,过几日咱们去一趟江淮!山不来就我,我去向山!”十一娘端杯抿茶,淡淡吩咐研夏,“注意别让消息走漏!”
研夏转了转眼珠,笑着应,“是,姑娘。”
九月十八,十一娘的及笄之日。
罗氏娘家亲戚几乎全部到齐,九里亭这边请了李家两兄弟、两妯娌和夏承业一家。夏承祥与李氏则充当了接待,招呼亲戚们喝茶聊天。
罗氏与李氏算好的及笄吉时是晨时末、巳时初,八娘一大早就兴奋的拉着十一娘说东道西转移十一娘的注意力,生怕她紧张。
“我跟你说,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就安静的坐在那儿,娘让你干嘛你干嘛……听说给你簪头的是五婶儿,赞礼的是外婆,司仪是……”
十一娘笑着,似在听八娘说话,脑子里想的却是早上研夏送来的信,顾子洲飞鸽送来的。
“一月前,薛烨失踪,方圆百里,杳无音讯。”
与此同时送来的,还有风月门的消息:“找到假扮的薛烨,真人查无踪。”
顾子洲的意思是让她露个面,以薛烨对她的重视,保准会现身!
十一娘却担心那傻小子会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出事……
“十一娘?十一娘!”八娘气呼呼的推了十一娘一把,蹙着眉头不满道,“我说了大半天,你怎么在走神儿?”
“对不起,八姐,我太紧张了……”十一娘收了心思,朝八娘讨好一笑,八娘立刻就笑了,哈哈道,“我就说你准紧张,娘还不信!我告诉你啊,你到时候就专心的听娘的话……”
八娘的话说了没两句,门被小十二推开,探进一颗小脑袋,左右看了看,笑眯了眼睛跑过去,“八姐、十一姐……”
绘春跟在后面,禀道,“八姑娘,十一姑娘,宋家来人了,要向十一姑娘……”说着,目光在十一娘脸上瞄了眼,“提亲!”
十一娘抚着小十二顶的手一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酒醉后的薛烨,“十一娘,我……心悦你。”
和那双明亮起来日月都会暗淡的眸子……
“啊?!”八娘愕然,瞪大了眼,半响,侧眸看十一娘,“提亲?宋家?宋颜?!”
绘春应了声,“是。”
八娘突然兴奋起来,“宋少爷长的好,性子也好,家里还有钱,怎么会看上我们家十一娘?”
说完,又连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我们家十一娘花容月貌,除了不会女红什么都会,当然配得上宋颜!”
又星星眼的看十一娘,“你要是嫁给了宋颜,那他不就成了我妹夫……”
自己傻呵呵的笑起来。
十一娘扶了扶额,抬眸问绘春,“我娘怎么说?”
“太太递了眼色,让奴婢来问姑娘的意思。”绘春淡声道。
十一娘嗯了一声,摆手,“让娘回绝了吧。”
绘春应,“是。”
退了出去。
出去。
八娘哎呀哎呀的叫,又瞪十一娘,“宋少爷是多好的人选,家世好,待人也好,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十一娘看了八娘一眼,挑眉而笑,“李书文也挺好的,长的帅,会读书又会武,难得的是跟八姐青梅竹马,要不,八姐先下手为强……”
“呸!就他那样还叫帅?会读书了不起啊?方书生也会读书呢,还不是把自己折腾成了个赌徒……”八娘啐了两口,突然瞪大了眼看十一娘,“十一娘,你……”
她像是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眼睛圆溜溜的,骇然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李书文那臭小子了吧?他可是比你小的!”
额……
十一娘只觉一头黑线,心里为李书文默哀。
及笄礼毕,一家人一起吃了饭,罗氏、李氏陪着一群妇孺聊天,夏承和与夏承祥兄弟陪着一帮爷们说话。
宋颜使了人递消息过来,在梅园的碎玉阁约见十一娘,时间十一娘定。
十一娘略沉吟片刻,让来人回复宋颜,她半个时辰后赴约。
梅园以各色梅树得名,冬日白雪茫茫,寒梅如血红,有着超脱尘世的冰冷孤傲美!一如宋颜那具温和面目下的孤傲。
夏日的梅园褪却冬日之景,染上百花香,靠近碎玉阁的是一大片活水,直通城外清水河,养了夏莲、睡莲几种不同的荷花,白粉与碧绿交错,柔风扶柳,端的是夏日好风景。
十一娘到时,宋颜正站在荷花亭内垂眸看着水中的荷花。
一袭白衣随风轻轻摇摆,一头黑随风轻轻摇曳,阳光下,一贯温和的如玉容颜有些木,从十一娘的方向看去,怔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