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小小火焰映亮卧室,苏景言给自己倒杯水喝了,又添满了之前拿出的空杯,坐回床前,习惯性地递到男人口边时,才看到之前被堵塞进去的绷带。
小小的布团浸满了口水,因为长时间无法闭合,甚至有一些滑下了男人的下巴。比起用牙咬住布料来捱过缝合伤口痛苦的方式,他促成的这种看似相同的方式显而易见地带给了男人额外的折磨。当然结果上来说是一样的,呻吟与痛呼都消失了,可是连口水都无法咽下更别说用咬合来转移疼痛的事实,彻底背离了苏景言的本意。
看到自己病号颤动睫毛上挂垂的汗水,苏景言心中泛起一阵不忍,他避开对方缓缓投来的目光,取出他口中的搪塞物,动作中多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小心翼翼。
“咳咳……咳咳咳……”
男人弯下身子,咳声嘶哑,后背耸动,苏景言看他那像是将脏器咳出的痛苦,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避开伤口,抚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帮他顺气。
再起身的时候,他满眼都是咳嗽带出的泪水,眼眶红,还没来得及包扎伤口的**胸膛剧烈起伏。苏景言用之前备好的柔软棉布贴上他的脸庞,替他拭去下颚上的液体,又换了更小的一块碎布,沾了些清水清理伤口附近的污迹和细小的血痕。
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十分快速利落,之后便将托起男人后脑,将清水送进他干裂就要窜火的口腔。而为了补偿自己之前的无心之过,喂完水的苏景言更是难得耐心地用棉棒沾了温水,反复几遍涂湿他起皮裂了无数细缝的嘴唇。
相比起缝合,给几道伤细细裹上伤药后再包扎伤口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苏景言见男人半张脸到现在还是惨白惨白,汗珠还一个劲的往外渗,知道他被自己折腾得厉害,心下不由歉然。本来没有麻药缝合就是很惨无人道的事情,而他居然还让一个重兵患者遭难的时间延长了几乎一倍,说他不是刻意虐待,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在事实面前真是一点脚也站不住。
“待会服了药,你便早些休息。”苏景言扶着他躺下,盖好被子,又顺手将他之前为了换药方便,随便给男人挽起的髻解了,让被汗水沾湿的头平顺的铺开,尔后又动手把男人额头面具上的头向后拨起,避免它们贴在面具和皮肤的缝隙之中。常年照顾卧病在床长辈的经历,让他做起这些小事向来有条不紊体贴入微。
昏黄的灯火中,男人的双眼几乎全被笼在床帐投下的阴影之中。苏景言无须确认,便知对方意识清醒,尚未出现这种时候很容易出现的混沌或消散状况。当然,也很有可能是他没有机会使用的麻醉药的缺乏,使得他只能再痛觉下保持清醒。
不过,那就不是苏景言该操心、能操心的范围了。
说完这些话对方没有反应,这在短短一日内自认已经比较掌握男人性格的苏景言意料之内。除去在必要时候问话得不到回应比较恼火外,其实很多时候苏景言还是比较享受这种安静的。没有疑问、没有探究,也就不会有麻烦,那么这个事情便可以保持在只是救人之上。
收拾好满桌狼藉后,苏景言带着一堆新鲜出炉的垃圾出了门,将它们丢在厨房外面的杂物筐后,便给自己烧洗澡水。
等待热水烧好的间隙,苏景言负手站在院子内仰头看山中夜色。
深蓝色的天幕一望无际,雨后的好天气让些许云朵的身影还隐约可见,拂过的风染着新鲜泥土的气息,扑面过后留下一点凉意。已经慢慢变黄的竹叶沙沙作响,混着红色的秋枫,纷纷扬扬盘旋而下,飘落大地。
这样美丽的地方,从来都不是适宜的埋尸之所。
苏景言注视着眼前之景,眉眼一点点舒展柔软起来,心中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当大夫救人,其实也是同习武一样可以带来成就感的一种丰富生活的选择。
在林中透了会气,苏景言回到厨房,从保温的药炉中重新倒了一碗汤药,又用内力辅助调了下温,决定今天之中最后一次去巡房。
踏进门槛时,他的卧房还是他出去的那个样子,静悄悄的,弥漫着已经淡了不少的血味和伤药味。苏景言将药碗放下便欲离开时,床上的男人摇晃着撑起了身体,低缓、虚弱却无比郑重地主动开口道。
“纵横堡、碧绮绝命散……”
然后那声音顿了顿,沉默了片刻,略微低了一些,继续接道:
“三十六个时辰……”
仿佛没有感知到他声音中的冷凝与沉重,苏景言听闻,哦了一声,迈出门槛,出去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推开门认真询问道:“需要便盆吗?”
房内阴影中,勉力撑起正端着药碗喝药的男人重重呛了一口,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还未止歇,他便忙忙出声,严肃冷凝了一整天的声音,满是隔着几米苏景言都能感到的手足无措与尴尬羞耻。
“不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