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谷老人气得抖,大叫:“小九苞!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九苞是我的贴身侍从,自然形影不离。”钟意满含笑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青谷老人抬头,看到骑在马背上的高大人影,阳光从他背后投射过来,俊朗的轮廓笼罩在淡淡的光影中,看到自己抬头,唇角扬起一抹疏朗的笑容。
“前辈,今日天高云阔,正适合泛舟游湖,”钟意笑道,“不如我们去瘦西湖,共赏那名满天下的水天一色,如何?”
青谷老人眼神呆滞地看着马尾巴上的胡萝卜,木着脸:“我有可能拒绝吗?”
钟意笑靥越明艳:“自然是没有的。”
瘦西湖上的船娘风骚娇俏,一根长杆撑着小船在湖面上缓慢滑行,光影疏洒的竹蓬里,钟意和青谷老人对坐小酌,极目远眺,见船舱外碧波荡漾、水天一色,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青谷老人却开心不起来,他撑着额头,郁闷道:“姓钟的,老夫再有魅力也已经年逾六旬,你的口味未免太重了。”
钟意剥了一颗糖炒栗子,笑道:“到底是不是年逾六旬,前辈还需要把面具摘下来再说。”
青谷老人抱怨:“你贵为忘忧堂之主,放着那么多公务不做,却整天追在老夫屁股后面,让老夫这小心肝儿啊,实在是有点心慌慌……”
“前辈放心,我无论对前辈的心肝儿还是屁股,都毫无兴趣。”
“胡扯,”青谷老人摸着下巴自信道,“老夫这般仙姿佚貌,你怎可能不感兴趣?”
“……”钟意看着他乱糟糟的头、老树皮般的脸皮和邋遢的胡茬,分外心塞,眼神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停在他的眼睛上,只觉舱外碧波荡漾,而这双眼睛却比碧波更加灵动,双瞳剪水,风流潋滟,仿佛湖光山色都倒映在了他的眸色中。
心头微颤,钟意缓缓吁出一口气,垂下眼眸,看着手指间浑圆可爱的糖炒栗子,突然答非所问地说:“我觉得世间最好吃的糖炒栗子,是在金陵。”
“胡说八道!”青谷老人道,“金陵根本就不产栗子!”
“前辈对金陵很了解?”
“那当然!”青谷老人拍着大腿,自豪道,“想当年,老夫闯荡江湖时,那风采、那气度……金粉楼的柳姑娘,号称天下第一美人,一见我就浑身……唔……”
钟意粗鲁地将糖炒栗子塞进了他的嘴中。
游船划到湖中,船娘闲来无聊,倚着舱门唱起了小曲儿:肠中热,心中痒,分明有人闲乱讲。他近日恩情,又在他人上,道要是真,又怕是谎,抵牙儿猜,皱眉儿想……
日头西斜,残照洒进船舱,钟意听着船娘的小曲儿,拿竹筷轻巧地敲起酒杯……
青谷老人醉眼迷离,看向对面的男人,觉得他仿佛有着满腔的欢喜,又有着满腹的忧伤。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湖面上,钟意含笑看向青谷老人:“前辈,你说,今夜绣春堂还会闹鬼吗?”
青谷老人道:“既然是鬼,自然不干人事,那老夫怎么知道他来闹不闹?”
“闹还是不闹,我们去一看便知。”
绣春堂倚湖而建,高楼广轩,清风徐徐。两道黑影悄然落在一棵巨大的柳树上,树下的连廊里传来两个侍女说悄悄话的声音。
一人小声道:“阿英,你说……堂主是真的疯了吗?”
“难道这还有假?”阿英道,“我下午远远地看了一眼,堂主把东西都摔了,拿刀砍死了好几个下人,满地都是血肉,吓得我赶紧走远了。”
“天啊,幸亏咱们只是粗使丫头,进不了内院的门,不然,连命都保不住。”
阿英靠近她的伙伴,压低声音:“阿茶,我听说,堂主是被一个红衣女子吓疯的,现在谁都不敢在他面前穿红色。”
“哎呀,红色?”阿茶叫道,“那他砍死了人,岂不是满地都是红色?这会儿又不害怕了?”
“怎么不怕?”阿英道,“杀得满地是血,就扔了刀跪在地上磕头,哭叫着饶了他呢!”
小侍女一团稚气,谈起生死有种天真的残忍,只听阿茶咯咯笑道:“真没想到堂主这么怂呢,我以前远远看过他,个子那么高,刀有那么长,还以为是个大英雄呢,谁想到被一个女鬼就吓成疯子了。”
“还大英雄呢,”阿英促狭道,“难道你不知道咱们堂主是什么出身?”
“我听说……是个掂大勺的火头军呀哈哈哈哈……”两个女孩靠在一起笑得前俯后仰。
青谷老人觉得耳边一团热气,微微转过头,看到钟意靠在自己耳边,轻声笑道:“龙天霸的出身可真是人尽皆知,偏偏他还总要装一装大英雄,是不是很可笑?”
“英雄不问出身,有什么好可笑的,”青谷老人淡淡道,“龙天霸为你们天下盟立下过汗马功劳,累累战功自然当得起一声英雄。”
“呵呵……”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树下的侍女惊道:“哎呀,堂主的疯病又犯了!”
话音未落,忽然耳边刮过一阵疾风,阿英狐疑地摸了摸脸,仰头看向一动未动的大柳树,心底一阵害怕,嘀咕:“好像没有刮风呀……”
青谷老人和钟意一前一后,如两道轻风从柳树顶腾起,刮进灯火通明的内院,飘然落在屋顶。
只见院中一片狼藉,一个短粗的汉子,双手持刀,嚎叫着砍向一个侍从。
“龙堂主,悠着点儿呀,”乱糟糟的院子中响起一声轻笑,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当年乐其姝传授给你的,难道就是如此凌乱的刀法?”
龙天霸猛地回身,嘶吼:“谁?”
钟意从怀里掏出一张□□,戴在脸上,从屋顶飘然跳下,落在龙天霸的面前,青衫负手,淡淡道:“风满楼乐无忧,前来讨教。”
青谷老人挖了挖耳朵,喃喃道:“他说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