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平常的日子,得来并不易。
河对岸灰蒙蒙、光秃秃的山上有座白塔,孤零零的,让人看了无端伤感。
她望着,听到陶骧说:“那是‘九曲安澜’的白塔山。”
闻到一丝烟气,她转回头,看到他点了支烟。
她回手便将他手中的烟抽了出来。
“三嫂中午等咱们吃午饭呢。”她说。
陶骧烟被夺,倒也没有恼怒的颜色,却来跟她讨还。
静漪伸手掐灭了烟。
陶骧眯了眼。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两辆车子,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似的。
“走吧。”静漪打开手袋,又合上。手套不知道扔到那里去了,此刻手冷的很。她搓着手,手指冰的弯不了了……等了一会儿陶骧还没有反应,她微皱眉头,不耐烦地转头问:“还不开车吗?”
他却是在专注地望着她的。
她怔了怔,耳边嗡嗡的响。这老爷车的动机似乎也在闹脾气,整部车都在颤,坐久了,她觉得从头到脚都被震的酥麻起来。
再这么下去,她腿脚都要被冻僵了。
“陶……”她忍不住开了口。
他忽然欺身过来,嘴唇准确地贴在她唇上……她身上有些清凉的气息。口鼻都因为在外面长时间的被风吹着,冻的结冰了似的麻木,随着他亲吻的加深,他灼热的气息一点点地灌入她身体中似的,就连她的呼吸也开始由清凉转为温暖……她的手被他大掌握住,扣在身前,推拒就显得无力。而人被他压在车座里,似是溺水的人,在一点点地往下沉……他的睫毛扫在她腮上,她慌乱中觉得痒,睁了眼看他——他脸上有种特别执拗的表情,不知为何这执拗她觉得应该理解为烦恼和愤怒……也许是因为她,也许并不是。
她喘息间微微张了口,他的亲吻更加深入下去。她脑中忽然间空白,所有的反应都在这一瞬停止了……连酥麻和疼痛都已感觉不到。也只有那么一瞬,她立刻醒觉。当酥麻和疼痛伴着温暖几乎席卷了她,她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握的手。
然而他的亲吻戛然而止。
就在他停止的一刻,酥麻和疼痛渐渐集中到她心头去。
她闭上眼睛,头脑完全清醒了。
他还靠在她身上,她的肩膀正抵着他的心口,他心跳那么剧烈,她的肩膀都感受的到……然而刚刚还被他的灼热温暖了的嘴唇却在迅速地恢复冰冷。
陶骧完全放开了她。
静漪迅速整理着被他弄的凌乱的衣服。髻被他揉的松散的不成样子,她干脆将髻解开,灵巧的手挽起长长的黑,那枚簪子别着,乌黑中一点金黄……他看了,却说:“你刚刚并不是挽的这个髻。”
“十一点二十分了,再不去要迟到了。”她说。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她不知被什么逼的想要流泪了。
陶骧开着车子穿过铁桥,沿黄河北岸开了好久,才又折回来,依旧从铁桥上穿过,往西北军司令部方向去开。
静漪望着窗外经过的繁华街道,热闹的仿佛复活的清明上河图。
她紧攥着的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捏的口袋里几页纸都要湿透了似的……
他们到司令部时恰好之忱也回来了。索雁临听到通报,也就出来了。
这里虽是司令部用来公务接待的处所,处处却都布置的舒适得体。静漪在这里同哥嫂在一处,倒比在陶家觉得方便一些。她却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样子。起初只有陶骧心知肚明,到坐下来用午饭的时候,连雁临都觉察了。看了静漪好几眼,静漪却并不理会。
陶骧用过午饭后便离开了司令部。
这一次,静漪并没有出来送他。
回去他没有自己开车。
“七少,是不是去铜狮子巷休息下再回去?”马行健问。
陶骧沉吟片刻,说:“直接回家吧。”
这两三日陶家简直门庭若市,白天来往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早上离家时看到大门的装饰,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北平怡园那种煊赫辉煌来,好像这是要比着看谁能奢侈豪华过谁去的竞赛一般。
若按他的想法,自然是能躲就躲的,这样的日子,他插不上手。
但连父母都在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还是不能躲清静去。何况晚上家里还有宴席,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几日前就陆续上门了……陶骧揉着眉心。
还有他的那帮朋友们,今晚大约也不会放过他的。
“小马,让人查一下马家瑜最近的行踪。”他还是没忘了这个。
回到家果不其然忙到了晚上,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已是深夜了。领头闹他的陆家公子陆岐走的时候已经醺然大醉,还不忘说明晚闹洞房的事儿……他也喝了不少,看着高悬的红灯笼,无风也摇晃了。
往回走却又遇上祖母也送客人出来。
他候在一边,听祖母同人讲:“……程家这个孩子,瞧着就是个有福有寿的模样……”
他禁不住笑出声。
把祖母送回去,他才往自己的住处来。
今晚没有月,夜黑的深沉。
他的酒意上来了,却睡不着,忽的想起奶奶说的那句话,“瞧着就是个有福有寿的模样”,并不是第一次说。
当日程家十小姐的相片子,混在几张大家闺秀中间,尔宜拿给他看。
他很随意地一挑,就挑对了。
母亲说,最漂亮的是程家这个;可也太漂亮了些。
大约是哪位姑奶奶,说了句,庶出嘛,庶出的总是格外漂亮些……
倒是祖母拿过去,一张一张的相看,就说了那句话……漂亮么,他倒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听到外面在打更,四更天了。
他这一处并没有腊梅植入,但也不知为何,今晚他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总觉得鼻端飘着暗香……也许只是梦境,梦里腊梅花开的正盛,而梅花间一个清淡窈窕的影子,对着他在笑。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