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小心,早些歇息。”
端木翠哼一声,抬脚便走,走了一阵,到底是意难平,又折回来:“哎,展昭。”
“什么?”展昭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回来,眸间满满的笑意。
“你这个人,没脾气的吗?”端木翠气结,“我说你,你不会说我吗?”
“说你什么?”展昭佯作不知。
“傻呀你?”端木翠跺脚,“这还要人教吗?”
“这么说,端木姑娘到处欺负人,自己都看不过去了?回来教人不要做受气包?”展昭逗她。
“我哪里有到处欺负人……”小声嘟囔着,终归底气不足。
展昭忍俊不禁:“谁有那个胆子去说你?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呢,就吃了你那许多白眼,还闹到翻脸不认人,要是真说了你几句,还想有安生日子过吗?也只得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了……”
端木翠噗地笑了出来,细想想越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半晌才道:“那我回去了。”
展昭嗯了一声,伸手环住她的腰,轻轻拥了一下,低声道:“回去记得喝药。”
这个拥抱轻柔得很,蜻蜓点水一般,展昭的温暖气息方将她笼住,旋即离去。端木翠愣了一下,像是回到了小孩子的时候,即将抓住什么,又偏偏眼睁睁看着它飞了,满心的怅然空落和不悦。
她咬了咬嘴唇,闷闷道:“反正没人,多抱一下又不会死。”
展昭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她无精打采,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将怀中那个羊脂玉的薄胎瓶取出递给展昭,“你回去让公孙先生看看,这是什么酒。”
展昭伸手接过:“在姚美人这里找到的?”
端木翠点了点头。
“还现了什么没有?”
端木翠脑海中闪过那个老妇人的脸。
算了,还是先不同展昭讲这个了,等她寻个机会再过来一趟,到时备足了法器,也不怕那个老妇人作怪。
两人些须说了点话,便掩上门扇一同出来。院子里是无人,院外却是人声杂乱,展昭失笑:“他们还在等着呢,我去打了他们,端木,你从后面走。”
端木翠点点头,看着展昭开门出去,正待转身离开,忽然想起自己从床底下找到的那个圆滚滚的黑长条儿。
方才惊惶之下,似是落在地上了。
于是赶紧折回屋内,又起了灯焰,终于在床榻边寻着了。
寻着之后,起身四下看看,不见有异动,也便离去了。
原路返回,倒未曾遇到旁事,进屋歇息了一阵,用火折子将灯花挑起,顺手将方才寻到的东西扔在案上。不多时外间便有宫人敲门,想是见到灯亮了,开门看时,果然是送药膳来的。
端木翠伸手正待去接,那宫人慌了:“奴婢给姑娘放在案上便是,怎敢劳姑娘的驾。”
端木翠便侧身让开条道,那宫人方走到案边,忽地尖叫一声,手中药碗跌在地上,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宫人心知不好,忙跪下叩不止。端木翠奇道:“怎么了?”
那宫人怯怯的,先是不敢说,后来见到端木翠面善得很,不似要责罚她的模样,方抖抖索索道:“姑娘开恩,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见到这案上的东西,还以为是条虫子……”
虫子?
端木翠心头咯噔一声,目光落在自己自姚美人处寻来的东西身上。
圆滚滚细长身条,身上还有微凸的纹络,打眼看过去,可不就像是一条虫子?
说是虫子,倒也不尽然,自己先番不是踩碎了一个嘛,留下那么一小堆碎片……
莫非……
端木翠蓦地反应过来,她拿起案上的东西细看。入手轻巧,直似没有分量一般。
莫非,这是虫子褪下的壳?
端木翠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宫里的床分外柔软分外舒服,早间明明醒了,实在舍不得起身,翻了身又睡着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了汉武帝,双手袖在身后围着承露台的铜仙人转来转去。
汉武帝刘彻,算是帝王中追求长生的前锋战士。他听信方士之说,认定用天降甘霖拌食玉石碎屑可以长生不老,所以在建章宫中建了一个承露台。承露台上设跪立的铜仙人,整日托着仙掌承接天降甘霖。端木翠那时被杨戬接去天庭小住,见天闲得慌,视窥看人间为一大乐事,最喜欢趴在一尺碧潭边看人世种种。一尺碧潭,潭如其名,四四方方,长宽均一尺,潭水如碧玉,深不见底,窥看人间需持念符咒,念咒之时,小小潭中雾气缭绕流急浪高,不多时复转清明,人间万千气象,悉俱眼前,清晰如镜,伸手可探。通俗点说,也就跟看电视差不多了,那么多频道任君择选,端木翠偏偏就好上了皇宫这一款——汉武帝求长生。
看得最多的就是承露台的铜仙人,日日聚甘霖,聚满了一小杯之后,守着的宫人如获至宝,赶紧拌匀了玉屑去给刘彻享用。端木翠喜欢看刘彻服食时的模样,那面上的满足与得意之情,实在叫她叹为观止。有几次,杨戬找过来,她还同杨戬说:“这皇帝,脑子是有病吧?”
杨戬瞪她:“趴在地上,有一点女仙的样子没有?”
她突奇想:“大哥,我去往他的托盘里吐口口水吧,反正也是神仙的口水。”
杨戬毫不客气地拎她起来:“再这样趴着,赶回瀛洲去。”
两人一个讲东,一个讲西,鸡同鸭讲,谁也听不进谁的。
汉宫……
端木翠揉揉脑袋,打着呵欠披衣起床。汉宫里,委实是生过不少让她看着觉得很新鲜的事情的——只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刘彻?
睡眼惺忪地开门,门外候着的宫人赶紧见礼,不多时洗漱的铜盆帛巾就送将进来,还有人侍候着更衣梳。方收拾清爽,太后的贴身宫人银朱引着膳食宫人进来,在案上布好早膳。
都快正午了,也难得人家还给她备着早膳。银朱挥手让旁人退下,亲自动手给她盛了碗青粳小米粥,抿嘴笑道:“端木姑娘好睡,展大人早间来过一趟。”
端木翠奇道:“是展昭吗?他来做什么?”
银朱揶揄道:“自然是找你来的,总不见得是找我,即便是找我,也是吩咐煎药啊熬粥啊……”
端木翠唇角不由浮出笑意来。
都是年轻姑娘家,说笑之间,自然熟得快些。端木翠低头喝粥,银朱坐在案旁双手捧着脸看她:“端木姑娘,展大人是不是喜欢你啊?”
端木翠白了她一眼:“乱讲。”
银朱撇撇嘴:“端木姑娘,宫里人的眼睛鼻子耳朵都比宫外人好使百倍,听一句话都能揣摩出许多用意来。展大人的心思,我只用一只眼睛都能瞧得明白,何况是两只眼睛看着呢。”
端木翠慢吞吞道:“喜欢便喜欢嘛,他要喜欢,我也不能让他不喜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