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旦日,京中五品以上命妇按例都是要进宫朝贺的,拜太后,拜皇后,再拜各宫主位。皇后早就卧病多年,又无所出,朝贺一事惯例由有子受宠、出身高贵的莫贵妃主持。因太后病重未愈,莫贵妃便寻思着是不是让人别去打扰太后了,就让众命妇在殿外叩个头就算完事。谁知宁寿宫里却传来消息,道是太后近日好了许多,病中寂寞,想起有好几家老夫人多年未见,想让她们去陪着说说话解解闷。
既然太后了话,莫贵妃当然要遵从,她立即欢欣鼓舞地让亲近的掌事宫女去找江姑姑要名单,然后迅速一一安排下去,务必要叫太后玩得开心痛快。太后痛快了,皇帝也就痛快了,她也就跟着痛快了。
“娘娘,老夫人们给您叩头请安来啦。”女官粉白圆润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将五六个穿戴了一品、二品命妇冠服的老夫人领了进来。
连太后斜倚在凤座之上,一动不动地微闭着眼睛假寐,仿若全不曾听见。一旁的安怡同样听而不闻,专心而虔诚地读诵着面前的妙法莲华经文。一段经文读诵完毕,连太后方轻轻吐了口气,道:“好了,就到这里吧。”又同一旁的江姑姑道:“不知怎地,我听她诵读经文就觉着身上要松快许多。”
江姑姑凑趣道:“大抵是小安大夫心慈虔诚的缘故?还有啊,小安大夫这把嗓子也真是好听,不急不缓,悦耳柔和,听着舒服。”
并不是她有多么心慈虔诚,而是因为她幼时总想以此讨好祖母,苦难时以此为慰藉,重生后更多了敬畏。声音好听么?心态而已,若是焦躁刺耳,如何能最大程度地安抚并与病患沟通呢?安怡收好经书,抬起头来朝众命妇露出一个浅淡温和的笑容,目光掠过其他命妇,堪堪停留在立在第二排居中的那位白胖如竹虫的老夫人身上——别来无恙,安侯老夫人,祖母,你还记得那个被你冷落厌恶漠视的亲孙女安安吗?
“安侯夫人,许久不见了。”连太后久病未愈,本就风流妖娆的体态就更风流妖娆了几分,斜斜靠在凤座之上笑得犹如妖孽,当然不能细看那张已经渐老的脸。
众命妇齐齐把目光从安怡身上收回来,同时嫉妒地看向安侯老夫人。都不明白这过了气,拼尽所有力量才侥幸保住府里爵位和封诰的安侯老夫人,怎会突然被太后娘娘想起来,还点名要她入宫陪聊。
已经七十多岁的安侯老夫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受宠若惊,颤巍巍、感激涕零地躬身道:“臣妇谢太后娘娘天恩,臣妇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心中甚是挂念……”
连太后听不得,越加看不得她那谄媚模样,颇为嫌弃地举手止住她道:“得了!叫你们进来是为了开心的,这样地嚎倒叫人倒了胃口。”
安侯老夫人犹如被人一把捏住了脖子,猛地消了声,却也不见她有任何尴尬,反而另换了副得体的笑容,心安理得地跟着其他命妇一道行礼落座,恭敬地听连太后话。
连太后却又似是格外看不惯安侯老夫人,微微蹙了眉头道:“安侯夫人,我记得你不过比我大了十余岁?怎地如此不爱惜自己,竟将自己养成这副米虫模样?莫非是当初安归德给你留下的银钱太多,实在吃喝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