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只坐轿子走了一小会,就在斗山街头里下来,说是要去许家接家里人。而和叶县尊分别之前,他还低声说出了另一番话。
“至于县衙那边,县尊不如就说是舒推官主动请缨,所以段府尊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舒推官。横竖那会儿就我等四人,谁还能去对质?而且段府尊不喜多事,舒推官却不一样,他一定会在府衙吏役面前往自己脸上贴金,言道此案是自己极力争取。如此一来,府衙吏役就会感谢他。而县衙三班六房错过了这样的大油水,又听说是舒推官截胡,一定会死死盯着府衙那帮胥吏差役的动向。这样就能彼此牵制,而县尊居功不傲,高风亮节,自然名宦可期!”
眼看叶县尊神采飞扬坐轿离去,汪孚林这才安步当车前往许家。刚刚他对叶钧耀说的理由实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缘由是,邵家抄检事件中,歙县三班六房铁定已经捞得盆满钵满,要是让他们继续有抓漏洞捞油水的机会,那将来只会更无法无天,更难以管束。而且,他完全信不过刑房司吏张旻,这回案子要是归歙县管,那就绕不过刑房,平白让张旻得了人情和油水,可既然是归府衙管,气疯的张旻有本事就去府衙找茬吧!
这收夏税的时节,县衙也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桩案子上。
秋枫和叶青龙早一步到了许家。两人刚刚没资格进喜闻堂,也不知道里头说了些什么,可之前看到堂堂叶县尊竟是笑容可掬和汪孚林一前一后出来。这比什么都有意义。所以两人回来报平安的时候。不约而同都说明了这个细节。汪二娘和汪小妹喜不自胜,甚至连一贯矜持的汪元莞都忍不住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直被方氏留在身边的金宝更是拿袖子擦了擦满头大汗,松了一口大气。而许薇等几个姊妹彼此对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欢呼了一声。
“太厉害了!”
“回头一定要对衣香社的其他姊妹们说!”
“就是不知道喜闻堂里到底怎么回事。”
“等汪小相公回来一定要问她!”
在这些窃窃私语当中,汪孚林也终于回了来,一进堂屋,他就赶紧拿着衣袖当扇子扇了两下。在这大热天里一去一回。他已经是满头大汗,接过汪元莞递来的用井水拧的软巾擦了脸,又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凉茶,他才算缓过神来,笑着团团一揖道:“托今天各位的福,总算平安过关。”
过府衙那关容易,可要过这边包括自家姐妹三人在内,一大堆好奇的女眷们这一关,汪孚林却反而要大费唇舌。好在这会儿只要动口不动手,嫡亲的姐姐妹妹都在。还有金宝这个手脚勤快的养子,各式各样的果子点心给他端来。茶水毛巾伺候,他也就干脆七分胡诌三分实话,绝口不提舒推官和叶县尊那番对掐,就连自己那一副很可能近日就出现在紫阳书院门前的对联,也略过不提,只说了舒推官攻击自己不无正业,以及自己护着家人的反击。
而金宝听到汪孚林竟然要和李师爷去学习探讨切磋,别提多高兴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扭头一看方才现是许薇。
“金宝,你身上那些旧伤,现在可都好了?”
金宝登时一愣。仅仅是这两个多月以来的舒心生活,那些从前挨的打,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痛苦,他竟是都快忘记了,甚至连汪秋那张打他时狰狞可怖的脸,在记忆中都仿佛有些模糊不清。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赶紧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对,随即点了点头,继而轻声说道:“在松明山的时候,七叔就给我找过治外伤的草药,到城里又是好吃好喝的,早就没事了!”
许薇不过十三岁,家里只有兄长,没有弟弟,上两回都没见到传闻中的金宝,今天终于见到了人,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忍不住又在他头上摸了一下,这才笑得眉眼弯弯:“金宝,你可一定要早点进学,到那时候,你爹的传奇才是真正的圆满。对啦,日后你常常跟着你爹过来,就快中秋了,咱们家的豆沙月饼可好吃了!”
汪孚林冷不丁往金宝的方向瞅了一眼,看到许家那位九小姐正拉着小家伙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他登时大为警惕。金宝本性憨厚,脑子不带转弯的,跟着好为人师李师爷一心向学倒不要紧,有秋枫做伴,也不怕被叶小胖给带到沟里去,可在这些心思细腻的闺秀千金面前,那就很不够看了。他刚刚带秋枫和叶青龙去府衙的路上,还听他们小声说起进了许家后被人频频打量端详的经历,足可见这年头的围观众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