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门明明锁着的……”小北登时目瞪口呆,“难道你是撬门!”
汪孚林立刻意识到,小北刚刚没绕到后门,所以也没看到那把放在门里而不是门外的锁,但不久之前,她肯定来过,否则怎知道门上了锁了?他耸了耸肩,指着后面的正堂,以及前院地面上那些一块块青石地面,淡淡地说道:“你没看出来吗?这里并不是什么多年都没有主人,而是一直都有人来修缮,在维护,否则这时候我们看到的,就应该是残垣断壁,屋舍倾颓的落魄样子了。后门的锁早就被人从中间弄断了,所以我进来得很容易。”
这样一个回答,显然出自小北的意料之外。她一直都只在外围观望过,从来都没想到这里其实根本虚不设防,而且内中看似落叶满地,屋舍寂寥的样子,已经是有人努力在维持的结果。她死死咬住了嘴唇,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我还以为,这里早就被人忘了……”
直到这时候,汪孚林方才开口问道:“这西园的故事,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站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空旷天地中,小北沉默片刻,就迈着不自然的脚步走上前去,在汪孚林身边同样不管不顾一坐,这才开口说道:“这里曾经是整个徽州最热闹的地方,徐文长,沈明臣,茅坤,何心隐,无数名士聚集一地,却不仅仅是谈诗论文,而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汪孚林第一次听到小北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不禁微微一怔。小北说的那几个名字,他有的熟悉,有的似曾耳熟,此刻忍不住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足足良久,他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登时霍然起身道:“难道这里的旧日主人,是胡宗宪胡部堂?不对啊,胡宗宪不是绩溪人吗?胡家祖宅也在那里!而且我记得在坊间听人提到过,胡部堂家中旧园,应该是叫绿野园……嗯,这个名字应该没错。”
“你说的绿野园也不在绩溪,而是在歙县城北都察院附近,北斗街上,那里就是别人俗称的北苑。”小北托着腮帮子坐在那儿,眼神有些朦胧,“至于这西园,主要都是幕宾们住的。文长先生文思敏捷,几步就能作一诗,但最厉害的还是写表文,几乎所有的表文都是他一个人写的。何先生出谋划策,很多平倭大事,都是他和茅先生一块商量的。其他的幕宾,有的能诗,有的擅长军机,当中有生员,有山人,也有被人不容而官场失利的官员。”
“而你说的那位胡部堂,只是祖籍绩溪,当年考进士的时候,就不是以徽州籍去考的,他也不是从小在徽州长大的,总督浙直的时候,方才重修了绩溪祖宅,而后在徽州城里城外置产。这里,也就是西园,还有北斗街的北苑,都是那时候置办的。至于绩溪的老宅,他反而去的很少,毕竟那里交通不如府城县城便利。从徽州城外渔梁镇出,顺水四天可达杭州,当年抗倭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始终都是政出西园。”
话说到这个份上,倘若汪孚林还听不出某些端倪来,那他就不是坊间称颂脑子好使的汪小官人,而是猪脑子了。
小北却仍在继续说道:“徽州知府何东序因为恨胡部堂罢官之后对他傲慢,朝廷派来的人抄过一次,可还没等胡部堂自尽于天牢中,他就下令派兵围住这里和绿野园,将胡家女眷全部下狱。胡家二公子扶着灵柩回乡的时候,这才得知家中遭此大劫,就把父亲的灵柩丢在宁国府路边一座茅屋下,自己去避祸了,还是当时的南直隶督学御史耿大宗师,把灵柩送去了绩溪一座寺庙停灵。而胡家在绩溪的祖宅,也是多亏了当初那位绩溪县令郁县尊拼了命维护,这才总算保住了。”
汪孚林只知道胡宗宪是在绝望之中自尽于天牢内,也想到这种事可能会株连到家眷。可锦衣卫抄到想要的东西,把胡宗宪押回去之后,一个徽州知府竟然这样上蹿下跳,甚至把人家女眷都抓了,实在是太过分。怪不得徽州府城名宦祠内,没此人的份。想到许老太爷意味深长嘱托到这里来,想到这块题着东南柱石,乃是汪道昆亲笔的匾额,想到小北拐弯抹角向他打听汪道昆,他哪里不明白许老太爷所说的正事是什么。
都说生前身后名,胡宗宪生前从顶峰到深渊,身后至今还没平反,即便府城之中那座大总督坊的牌坊还在,可终究让人意难平!(未完待续)
ps:继续求推荐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