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许老太爷回来,本来平静的斗山街许家反而呈现出一种不同于从前的气氛,依附于本家的各家旁支都敏锐地现了这纷争,往方老夫人那儿走动得少了,长房和二房三房的第三代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互相来往走动,就连往日成群结队一块去衣香社的次数,也一下子锐减了许多。然而,许薇在解除了禁足之后,反而倒仍然一如既往,奈何她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别人却不能不在意。
尤其是许二老爷,更是破天荒冲着这个素来宠爱的小女儿大雷霆,但结果却让他更加气恼。因为母亲方老夫人竟是出面把人接到她那去住了!
然而,作为酿出这一场家中骚动的中心人物,也就是把许家在两淮的盐务全都交给了长子的许老太爷,却一直都是没事人似的。养花种草,走亲访友,闲来下下馆子,听听曲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这天一大早,他本待再一次出门,可还没出二门,他就看见一个管事急匆匆朝这儿跑来。
“老太爷,松明山汪小官人求见。”
许老太爷不禁屈指算了算,最终露出了笑容:“距离我上次去拜访,整整十二天。啧啧,效率有点慢啊。快请,唔,告诉家里那些人,后花园我用了,他们管住各自那些小字辈,别给我乱闯。这些天看我不做声,一个个就全都翻天了,真以为我这老头子聋了哑了不成?”传了话出去之后,许老太爷方才笑眯眯地招手叫了一个仆妇,不紧不慢地说道,“去老太太那儿和小薇说一声,汪小官人来了。她要是想见呢,回头我把人领到老太太那儿去。”
汪孚林来过许家好几次,但大多数都是在方老夫人起居的堂屋盘桓,这会儿被人领着越走越绕,竟是进了后花园,他心里顿时有些毛,差点和上次夜访县衙一样,认为这是许家和他不对头的人,比如许二老爷使出的什么圈套。直到看见那小小的花园中,一座草亭里坐着的赫然是须斑白,人却精神矍铄的许老太爷,他才松了一口气,但仍是往四周围瞅了一眼,生怕又和从前一样,被那些喜好八卦的小丫头围观。
“放心,小薇没来,其他丫头们我也吩咐过不许打搅,当然,你若是喜欢,老夫也可以把人都叫来热闹热闹。”许老太爷为老不尊地挤了挤眼睛,这才好整以暇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郎未娶女未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那等假道学。”
“您老人家已经害得我够惨了,今天就放过我吧。”
对于这么一个滑溜似鬼的老人家,汪孚林很无奈地投降了。落座之后,他见有茶有点心,却没人伺候,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委实不客气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凉着,这才剥起了捧盒里的小胡桃,随即抬起头看着许老太爷说:“您说您有话,直接对我说就是了,卖那么大一个关子,害得我先是找人打听西园,打听到了又得出城赶过去,赶过去之后还得爬墙,爬墙之后还犹如转迷宫似的在里头转了老大一圈。如果不是看到正堂那块牌匾,还不知猜多久。”
“谁让你不去街头巷尾先打听?”许老太爷理直气壮地捋着那几缕长须,这才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既然已经去了,也知道了,现在如何打算?”
“许老太爷您如何打算?”
汪孚林原封不动把皮球又踢了回来,许老太爷顿时笑骂了一声狡猾,随即便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道:“胡公含冤过世已将近五年,我打算回许村,向许老太公讨个人情,请朝中许翰林帮个忙说话。想当初他就是给胡公写过祭文的,定然不会拒绝。你家南明先生的态度,早就在那七孤愤诗中显露无疑,自然也不消说。若是那位征战两广的殷部堂再说两句话,也许就会有相当的声势。”
“您的想法很好,声势也很大,但恕晚辈说一句话,声势不是大势,有时候太大了反而不太好。”汪孚林这话说得特别诚恳,因为他知道不管皇帝,还是权臣,全都喜欢操着朋党这把大刀恶心人,“胡公五周年忌日在即,他是徽州人,那么,就让徽州缙绅来出面好好操持一场集体祭拜,至于那些不在徽州的官员们,就如同从前那样,几诗,写一两篇祭文,效果可能会比声势浩大上书鸣不平来得好。就我自己的经验来说,委屈比激愤更让人同情。更何况如今已经时过境迁,当年的辅徐阁老已经下台了。”
想当初他不就是用委屈来博得叶县尊的同仇敌忾?
许老太爷惊愕地看着汪孚林,隔了许久之后,他方才吸了一口气,结果不幸地因为心不在焉,呛了个半死。好容易在汪孚林的帮忙顺气下,他缓过来,这才带着几分痛苦说道:“你说得对,这事声势要大,但串联那些朝中的徽州籍官宦确实风险不小,是我有些急了,单纯民间来一下,请府尊县尊等等莅临,也许反而会收到很好的效果。不愧我家老婆子称赞你脑子好使,既然如此,我就拿出老面子,四下里联络人筹备一下……”
“还请您等一下,晚辈想问一句,如今胡部堂的两个儿子,住在祖籍绩溪老宅的,似乎是次子胡松奇胡二老爷?这位风评不太好,据说这些年对胡部堂当年旧僚友的态度,也绝对谈不上热情。此次正祭势必绕不过他,甚至如果一个闹不好,他还会抢主导权,不知道许老太爷是个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