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从璟直起身,娓娓道来,“大唐与伪梁征战数十年,自陛下掌权以来,我军所向披靡,战必胜攻必克,辖地一直在扩大,大唐国力一直在攀升。然,伪梁霸占中原数十年,根基深厚,虽屡受重创,元气大伤,但根本还在。梁将段凝所领之伪梁精锐十万,屯驻河上,虎视眈眈,若是我等与其正面争锋,因其前有强兵,后有强国,支援不断,胜之艰难。如若此,则灭梁非一时之功,恐有旷日持久之虞。”
说到这里,李从璟顿了顿,见李从璟抚须点头,便接着说了下去。
“今,幸有陛下圣断,家父奇袭郓州得手,郓州,伪梁东境咽喉之所在,据此城,得以使大唐兵锋辐射齐地,进可威逼大梁(开封),退可保魏、相两州,此诚兵家必争之地;蒙陛下天威,臣侥幸谋得孟州,怀孟,膏腴之地,民富兵足,后有泽潞为援,前有黄河天堑,进退随心,而一旦怀孟之军渡过黄河,如陛下所言,一可直逼中原腹地,二可袭段凝十万之军后心,于伪梁而言,此不异于如芒在背。”
李存勖大点其头,见李从璟看过来,示意他继续。
李从璟继续道:“当此之时,伪梁必不会坐失郓、孟两地不理,依臣之测,其复仇复地之军,不日将会北征,或取郓州,或攻孟州。而一旦伪梁之军北上,则大战骤起,唐、梁之间,此番不战则已,战,必牵一而动全身,为决战!”
“不错,不错,说得好!”李存勖拍手赞叹,目光炯炯看着李从璟,“那依你之间,伪梁是攻郓州可能性为大,还是攻孟州可能性为大,亦或兵两路?”
李从璟拱手拜道:“那要看,陛下想让伪梁攻哪一路了。”
“哦?”李存勖眉头轻动,这回是真有些惊异。
“如今大唐兵锋日盛,势如吞虎,睥睨天下,当此时,能为伪梁复仇夺地,堪此重任者,唯有一人。”李从璟缓缓道,“伪梁如若出兵,必用王彦章为将!”
“王彦章。”李存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深意,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恨意。
昔年,李存勖征战四方无往不利,与梁军交战时,唯独对王彦章心存忌惮,尝与人言:“此人可畏,当避其锋芒。”不料王彦章听了这话,对李存勖的评价却是:“李亚子不过一斗鸡小儿,不足为惧。”
唐唐晋王,如今更是贵为天子,虽说李存勖本人因才华横溢,喜好颇多,也好百戏,或许曾也以斗鸡为娱,但被王彦章说成是斗鸡小儿,加以蔑视,如何能不愤恨?
“伪梁用王彦章为将,又如何?”李存勖悠悠问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从璟也已入了状态,神色激昂起来,虽尽力克制,然而霸气却掩盖不住,他道:“若王师败王彦章,则伪梁举国大恐,再以偏师精锐奇袭,或自郓州、或自孟州,不理段凝,直取大梁,则伪梁灭矣!”
孟州和郓州的军事意义,在地利,有此两地,唐军方可避过段凝河上大军,有了奇袭的挥余地。
李存勖神色一变,显然为李从璟所勾画的局面所动,但不时他又平静下来,看着李从璟,微笑道:“那依你之见,何人可挡王彦章,何人可奇袭大梁?”
李从璟拜下身来,朗声道:“臣请命,以百战军战王彦章,助陛下取大梁!”
李存勖放在椅子上的手指猛然一动,他盯着颔俯身的李从璟看了半响,悠悠问了两个字:“为何?”
“王彦章,当世名将,早已名动天下,虽为敌军,不可轻视。大唐兵锐,陛下神勇,但败王彦章非要之务,要之务,在灭梁。臣不敢言能败王彦章,但能缚其一时,届时,陛下一战袭取大梁,则天下大定,王彦章不足为虑也!”李从璟如是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败王彦章只是说得好听,做起来难上加难,便是李存勖亲上,也不能说保证大胜;而此战关键,不在败王彦章,在于袭取大梁,大梁入大唐之手,则梁灭,也即,能败王彦章固然好,不能败,也无妨,拖住就行。
李存勖沉吟下来。
李从璟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存勖表态,遂直言劝道:“伪梁据有中原之地,民多粮丰,不虞久战;而大唐征战数十年,东灭赵、燕,北据契丹,如今将士疲惫,不耐久战,若是不能一战奇袭灭梁,陛下大功,何日告成?”
灭赵、燕,并不是灭赵国和燕国,而是之前割据两地的定州义武节度使,和镇州武原节度使。
李从璟不知道,他请战的这话,与李嗣源如出一辙。
李从璟此举,乍看像是将百战军放在火上烤,因为他们要面对王彦章,但若将目光放得长远,则并非弊大于利。志在何方,路便在何方,志向决定征途,李从璟练百战军,不是要其人数膨胀多快,而是要练精锐之军。
李从璟深知,灭梁不意味着战争结束,相反,只是开局,五代十国,征战不休,李从璟日后不知还要面对多少强有力的对手,而今,有王彦章这样的陪练,他如何能不抓住?
错过与王彦章这样的当世军事大家交手的机会,将会是李从璟永远的损失。对手强,你才能越强,对手弱,你永远无法进步。就如同要战胜一个十人敌,你只要成为百人敌就可以了,而要战胜千人敌,你就必须成为万人敌。到底是成为百人敌,还是万人敌,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另外,李从璟这么做也是为百战军日后出路着想,只有现在为李存勖多“奉献”一些,日后才能少受些猜忌,才能为百战军谋一个好出路,才能保护好他自己的羽翼,等待时机到来的那天,一鸣惊人,一举定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