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盖因李从璟已做到人力极致。此时面对契丹五万大军,若仍想困守营州孤城,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战而胜之,无异于痴人说梦。耶律倍来援,是意料之外的事,不是李从璟的过失,也非目前李从璟手中力量能够抗衡。
“若带营州百姓南撤,势必拖累大军行进速度,且会束缚大军行动,不利于大军沿途应变,末将窃以为此举似不可取。”李彦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仍是补充道:“不过军帅或许有更多考量,如何取舍,悉听军帅之意!”
营州百姓南迁,便是抛弃冗杂物什,拖家带口之下,速度也快不起来。之所以有带走营州百姓的想法,却是两个原因。其一,是担忧契丹复占营州之后,拿其泄愤;其二,是为李从璟名声考虑。李从璟在平州因有“抚民三策”,得以让平州民众尽皆归心,此时若是不顾营州百姓死活,未免为人所诟病——虽然天下军队莫不如此,然李从璟以一地战一国之事,本就不是常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从璟不由得想起刘备。
刘备因带十万百姓撤退,速度极慢,而有长坂坡之败,可谓惨烈。但也正因此之故,方有日后蜀地百姓归心之易。
“日前耶律敌刺攻城,城中百姓莫不上城协防、相助,其既有功于大军,亦怀复归唐朝之赤子之心,我身为大唐将军、朝廷命官,怎忍弃之于荒野,让其引颈待契丹屠刀?营州民少,不过几千口,迁走不难。传令下去,城中之民,除却衣物、口粮,余者一概不准携带,无论老少妇孺,给予半日时间准备,半日后随大军南撤!”本着长远之见,李从璟下定决心,决意为边地民心再搏一回。
若是营州人多,又或者是此举会给大军带来危害,李从璟不会如此行事,但眼下非是如此,只要稍尽其力,收益极可能远大于付出。
为了边地军心民心,为了“护边击贼”的大业,李从璟所作所为乃至付出,不可谓不多。
“只是如此一来,为保万全,需得为大军南撤,多争取一些时间了。”李绍城沉吟道。
李从璟知道其中利害,心中也有分寸,道:“尔等率大军南行,留下君子都,我自有方法可为大军阻挡契丹大军两日。”
因唐军行事迅疾,分秒必争,一日后,营州城为之一空。随着最后一批军民南撤,李从璟也出了城。他率领千名君子都,却是往西北而去。
唐军南行大队人马中,黄宗、许伯先、陆君严等望着率领千骑,独自驰往茫茫西北之地的李从璟,皆神情肃然。许伯先叹道:“固闻军帅仁义,却不曾想竟仁义至此!身为主帅,能为大军断后,身为一地之主,而能为一地百姓亲身犯险,如此仁义之举,可谓义乎?固为义也!”
陆君严深表赞同,道:“严鄙薄之人,尝只听闻绿林好义,可为义气不顾死者,必为万人所敬仰,能得群雄归心,堪称英杰!今见军帅为百姓所做之事,方知何为大义!如我绿林之辈,皆任性好侠,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此何意也,今日乃知!”
黄宗见两人吐露心声,尤其是看到平日未进一步而先虑退三步的许伯先,都能如此盛赞李从璟,有奋然随其左右之意,不觉心潮涌动,顿时生出一股“幸我早投军帅”的念头,此时言道:“幽云苦蛮贼久矣,虽有激愤之心,苦无杀敌卫家之力,而今,幸有军帅临此,不仅有护边击贼之军,更难得的是有护民爱民之心,实‘幽云之福’!你我这些人,半生都在苟延残喘,身为幽云之民,但却进不能报仇雪恨,退不能为亲人谋福,生不如死。现在投到了军帅帐下,实在是几生修来的福分,当奋然前驱,方不负有此机遇,若能我等命运能得改变,或许在此一搏!”
不管黄宗前面的话是否引起许伯先、陆君严共鸣,但“不负有此机遇”“改变命运”之言,却是深得对方认同,两人都是大点其头。当下,几人回到各自部从队中,叮嘱大家伙儿打起精神,不要叫百战、卢龙军小瞧了去。
白狼水上架起了一座浮桥,却是专为李从璟所用,过桥之后,李从璟领君子都一路向西北,朝着契丹大军驰来的方向迎过去。
两日后。
契丹大军五万人,大张旗帜,在原野上面向东南而行,浩浩荡荡,场面壮观。
一路行来,耶律倍都沉默寡言,这让在他身旁的耶律敌刺有些不太自在,毕竟他是败军之将,在太子面前难免有些不安,望着耶律倍冷然的面孔,他勉强笑道:“今番有太子领百战精锐来援,便是那李从璟有三头六臂,也定难逃败北之命了,希望李从璟没有仓皇难逃才好,免得到时候追上他还需得费一些力气。”
一整日没有言语的耶律倍,至此才看了耶律敌刺一眼,然而这一眼却含义怪异,“大帅觉得李从璟会未战先逃?”
耶律敌刺不明耶律倍眼神中的含义,莫名道:“难道不是么?有太子神威,又兼我大军兵强马壮,李从璟难道还有迎战之心?”
耶律倍呵呵笑了两声,复望向前方,不咸不淡道:“此时方知,大帅之前为何会败于李从璟了。”
这话不客气,让耶律敌刺很脸红,他颇有些难堪,“殿下此言何意?”
“何意?意思很明确了!”耶律倍目不斜视,“因为,你错看了李从璟!”
耶律敌刺更加不痛快,黑着脸问:“敢问殿下,何以见得?”
耶律倍又轻笑了两声,忽然抬起马鞭,指向前方的山口,不无戏谑道:“显而易见。你看,李从璟已经来了!”
耶律敌刺吃惊的抬头而望。
远处,山口前,一队唐骑悄然静立。
军阵前方,李字黄旗迎风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