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经过战乱的地面,哪怕在白天也有乌烟瘴气之感。夜晚的时候到来,暗血漆黑,打斗的痕迹凌乱好似地狱,好好的人走上去也现狞恶,吴书舟更是眉头紧锁,没有什么好心情。
月色凄冷,数月的厮杀之下,这一片土地除去驻兵以外,几乎没有老百姓敢走动。当兵的清一色雪寒刃甲,看上去除了荒凉还是荒凉,触目处几无生机。
忽然,有什么自心底游丝般突起,又快又狠的对自己袭来。吴书舟应变迅速,一带马缰,马扬蹄长嘶,马和他的人都接近直立。
在他后面的士兵大声呼喝:“有刺客,保护世子!”数道黑影从斜次里出来,最前面的一个人见最接近的士兵到了面前,握掌成拳,似有千斤力,不是拍,而是以一人之力砸在马头上。
那马软泥般瘫倒在地,马上没来得及跳开的士兵,反而压倒在地上。
风中有轻咝声,好似毒蛇吐信,数柄长剑展开来,一击就中,不管是杀了人还是伤了人,一中就走,随后交换方位,以灵活的身法再击再中,再中再走,很快把士兵们挡在吴书舟身后一步、两步直到数步以外。
吴书舟刚稳住马匹,见顷刻就落在下风,手迎风一抖,已把兵器亮出来。
就在他将展开而没有展开的时候,一个人几近悄无声息蹿上他的马,在他的身后落下来。
他的人轻灵的说似片叶子并不夸张,直到他落下,马鞍桥上一沉,吴书舟才察觉多出来一个人。吴世子拧腰转身,手中兵器横扫开来。
轻轻地一声“啪”,有一只手过来敲打在他手腕上,剧痛好似开闸放水般袭来,瞬间延伸到他的整个手臂上,“啪”,又是一声,吴书舟握不住兵器,把兵器掉落马下。
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腰间,把他在马上半拧,就快看到那人面目的身子又拧了回去,恢复骑马面对前面的姿势。耳边传来熟悉的低喝声:“吴世子!打马前行!”
这个声音好生的熟悉,吴书舟受制于他,不甘愿的一面踢着马腹催马,一面竭力的寻思着。猛然想到,他失声惊诧:“文……”
只出来一个字,背后一记重击,打得他差点没岔气,后面的话也就没有出来。
熟悉的声音恶狠狠:“前行!”
吴书舟认得是谁,不再说什么,另一只不痛的手摇着马缰,同时出声:“驾,驾”,一乘马两个人很快奔到黑暗之中。
直到他们看不见,后面突袭的人打个唿哨,也走得无影无踪。
当兵的一面检查伤亡,一面对最近的驻兵报信:“吴世子让劫。”忙乱了有一刻钟左右,这个时候,吴书舟的马在数里以外停下来,他下马,身后的人也下马,两个人面对面,吴书舟已没有太多的诧异:“果然是你,”
他落到别人手里,但头一句依然问道:“令爱可好吗?”
挟制的人动了面容,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文天。
文天急急追问:“你果然见过我女儿?”
他往留芳园已去过,小郡主和春草留下的字迹还在。文天的判断是女儿离开留芳园后,不能避免的会遇到当时大乱的战场。他查了查,附近是三股人马的中间地。
一侧是杨泰保来自岭南的人,一侧是南关侯自京乱后接管的郭党人马,一侧是趁乱起家的混混们,比如春姨娘的第二任丈夫冯大旺那种,后来受到杨泰保收编的乞丐、趁火打劫的地头蛇等人。
文天最熟悉的人是南关侯,而三股人马里认得自家女儿的也只有南关侯父子。春姨娘也认得,她应该不会在战场上。文天也不知道春姨娘委身冯大旺和冯大旺已让杨泰保招揽。
如果无忧在战乱中出了事,杨泰保和混混的人马只会当成一般姑娘,先问他们希望渺茫。
而抱着寻找女儿心思的文天,头一个找上南关侯父子还有另一个缘由。
他为宇文家摆开一盘活棋,寻找女儿的同时也没忘记试探下郭村和杨泰保的下一步动向。
再次攻打三殿下是迟早的事情,借问女儿下落还可以问问下一次兵是什么时候,将会有多少人马。
南关侯在京里,世子就成了头一个目标。
不想,他真的见过无忧…。文天又惊又喜:“哪天见到的,快快…。”语无伦次后想到自己强掳了人来,忙给句好话:“全说出来我不杀你。”
吴书舟一旦确实是他,半点儿害怕也不在,闻言,更是翻个白眼儿给文天:“岳父大人,杀女婿害女儿。”
万万没有想到这种时候,他还会认自己当岳父,饶是文天聪明绝顶也不由得一愣,而吴世子的话让他自己更从容。
他理了理衣裳,又正了正冠。这种一个是劫持人,一种是被劫持人的局面下,吴书舟跪下行了大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岳父大人身子可好?”
文天哭笑不得,差点劈面呵斥:“你是我的阶下囚呐!”
但身为“岳父”更好掏言语,他忍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无名火,和吴书舟搭配的有模有样:“世子,不敢当你大礼,请起请起。”
本想等吴书舟起来,再问女儿下落。吴书舟再次先问出来:“无忧姑娘好吗?您把她放在三殿下那里可不安全。不日,郭公公就将兵前往。”
文天听话听出味道,瞬间冷汗满身:“你的意思,我女儿寻我去了?”
吴书舟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满面震惊:“怎么,岳父大人不在江南吗?”
这会儿顾不上是敌非友,文天和吴书舟紧凑而又直接的对起话来。
文天道:“我刚从江南回来,”
吴书舟道:“我知道!听说岳父劫走皇上。我问的是,无忧去江南的时候,您不在?”
“无忧几时去的江南,你怎么知道她去江南找我?”
“是我指的路!当时五月里,就在这京外我遇到她。一行五人,还有一个是玉成小郡主。让杨泰保新收编的混混兵围住险些丧命,是我经过拦下来,送了马,送她们到往南边儿的官道上!”
文天震惊:“你!”再一想,这个人原来不是鬼迷心窍的叫自己岳父,原来还有这一出。
语气缓和许多,但依然急迫:“五月?这已是八月了!”
吴书舟急出痛泪来,月光下眸中几点水光看得分明,把文天狠推一把:“那你赶紧去找啊,我不能去,你是死人吗!”
由岳父一下子变成“死人”,文天没有怪他,只不肯让他近身子,避了开来。
临走以前,只想多问一句:“郭村共多少人马,几月里兵?”
吴书舟已不肯再说,只问道:“你要马吗?我的马给你。”
“我有马。”文天终于有了感动,想想是这个人救了女儿。伏身跪地,对着吴书舟拜了下去:“多谢!如果你说的假话,我会再来取你狗命。”
谢人说出这种话,但吴书舟也没听进去。他侧身避开在他心里是“长辈”的人这一拜,双眸定定望着文天起来,望着文天准备离开,忽然道:“岳父留步!”
“你还有什么没说!”文天一闪身子跳了回来。
吴书舟认认真真:“那天我不敢收留她,郭村就是个疯子,”
文天截断,冷笑:“你终于知道郭村是个疯子?”
“事已经如此,岳父不用多言。成者王败者寇,我父子明白!”吴书舟冷冷说过,再接着刚才说的话:“没有今天见到岳父,数月里我也一直在后悔,当时我应该收留她。我虽不知道无忧姑娘没有找到岳父,但此后时常挂念她找你不易。不想真的让我猜中,在此先回岳父,我若先找到无忧姑娘,就地成亲!”
“你敢!”文天大怒,浑然忘记近身也把自己暴露在对方手下,一把揪起吴书舟胸前衣甲,劈头盖脸的骂道:“你敢碰我女儿一根头丝,我要你吴家满门见阎王!”
吴书舟奋力一扯,把自己衣甲夺回来,一梗脖子:“我敢!只要我同她成亲,郭村就不能把她怎么样!可恨我当时没有想到,我还想着成亲要父母命,要父母在场。”
往地上一趴,又是一个大礼:“这就算拜堂那天叩头,这一个帮我带给岳母。”腾的跳起来,凶狠不亚于文天的对峙上,一字一句地道:“杨泰保要先打江南,早就有意让我父子帮忙。原先我不肯去,现在我肯去了。要是我先找到无忧,就地成亲!”
“你试试看!”文天火冒三丈。
吴书舟比他冷静那么一丝丝,这个回合,吴世子占了上风,拱手相送:“岳父请走,请赶快去找我妻。”
“我呸!”
文天走是走了,留下这一大啐。
对着他的背影,吴书舟心如刀绞。他不想自己猜对,却偏偏担心成真。他指路后没有两个月,杨泰保就和汪家干上了。无忧姑娘只怕流落到江南。这条路是他指的啊。
他喃喃道:“我敢。”敢就地成亲。
……
文天面临两个选择,一个,去找女儿。一个就地查探清楚郭村几时攻打三殿下,杨泰保全力下江南,京都想来空虚,说不好有可趁之机。
和老张等人会合后,仰面望星辰,文天痛苦万分。
身为宇文家精心培养的子弟,他的骨子里有保驾的根源,理智让他去京都及附近打探。
但他是父亲,情感让他去找女儿。
下江南,有违深入骨髓的使命感。去京都,他自知道女儿丢了以后,无时无刻的,心头上都是女儿的泣声。
还有她的呼喊声:“爹爹,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