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下轻舟,见岸上行来一对白鹤。雪白中,透着高傲。大毛二毛三毛从没见过,看得在原地一动不动。
玉成郡主在御花园里见过,但认为山野中的更有灵气,事实上也如此,也多看几眼。
在水面时,闻到花香。上岸后,闻到果子香。有人走来时,随着飘来稻谷香。
“姑母。”
文无忧虽只见过宇文缃一回,宇文缃的衣裳和上回也不一样,也一眼认出。
“无忧。”
宇文缃笑盈盈走近,把文无忧揽在怀中。
赵灵跳上来:“母亲……。”宇文缃打断她:“那嫁衣不是你的。”身后有嗤笑三声,分别来自赵悦、赵思和赵盾。赵灵火冒三丈,没处抓没处搔般:“我……”
“回家去,我收拾好茶水,端出来给客人。”宇文缃说着,侧过脸儿又对明逸笑上一笑:“这位,是明三爷吧?”
“不敢,见过姑母。”明逸跪下来行大礼。
从赵灵到赵悦赵思赵盾瞠目结舌:“太皮厚不过,我们没认你是亲戚。”
“我认你们便是。”明逸微笑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戏谑,但这话分明取笑。
赵灵一气,按母亲说的话乖乖走在前面。赵悦、赵思、赵盾嘀咕:“我们不要同这皮厚的人一起走。”抛下客人也打算先走。
赵盾回身:“哎,你来不来?”望的是一路上有过交谈的玉成郡主。玉成说话伶俐,赵盾说话缓慢,隐有结为知己之势。在赵盾来看,他挺好客又有殷勤,但玉成郡主严厉拒绝:“我要同三表哥一同走。”又大大的扮个鬼脸儿:“我表哥面皮最薄。”
明逸轻咳一声,提醒小表妹这不算恭维话。赵盾没接着取笑,耸耸肩头:“那你后面慢慢来吧。”
这样的清山秀水,居住之处应该有草屋。还应该是那山林奇俊之草盖成才是。
到了地方,文无忧见到果然,清香阵阵从屋檐、从地基,从无处不在的地方散开来。
忍不住,她又看了看姑母。
在这里的人一式一样的衣裳,雪白麻衣就是穿在大毛二毛三毛身上,也衬出他们脱离凡俗般,国色天香的宇文缃就更如明月姣洁光洗过的牡丹花。
悄悄,又找到姑丈赵旷。他在这山林之中,人如清幽组成。在京都大有名气的明三爷初见面让比下去,在这里更不是对手。
这话不是说三爷就此一败涂地,而是如白玉盘对比白石水。富贵之气远不是自然对手。
文无忧有点儿开心。
自从三爷见面那天疯,文无忧担心他再次疯形成夫妻之实。不是洞房那种才叫夫妻之实,他再来上一回挤挤蹭蹭,文无忧为了名声也得嫁给他。
此后一直躲避。
此后一直憋闷。
很想教训他,又苦于没有好法子,更没有帮忙的人。
凡是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的人,都认为理所应当。春草,居然也不向着自家姑娘。小郡主更不用问了,没见到表哥时,三嫂最大。表哥到以后,整一个奸细通敌。
见到三爷在这里吃了风度上的瘪,文无忧容光焕的喜悦了。别的人没看出来,是她还有一层见到姑母的喜悦。
“无忧快进来。”宇文缃的话把她小心思打断,姑侄已进房中。两侧墙壁上挂着许多画像,赵灵噘着嘴儿正在挂一幅小像。
文无忧认得,那是她的画像。十数年前的京中名媛,太师之女宇文缃,容貌才艺无一不能。赵悦三姐弟对她说过,宇文缃自从见过她,回来后就画了小像挂在家中,思念时就看看。
还有别的画像,文无忧眸光转到上面:“那幅像是爹爹?”
赵灵嘴快的接上话:“是的哟,来看看母亲把舅舅画的多么好。”宇文缃含笑松开携着的手,文无忧就走过去。
见文天上,有一块空白处。猜测应该有太师的画像,小声请教赵灵。赵灵撇足嘴儿:“我不告诉你,你夺我衣裳,我要把你的画像挂的歪一些。”
自己端详:“歪一丝儿就行,不然会让父母亲看出来。”文无忧拿这表姐能有什么办法?陪笑一下,又去欣赏别的画像。有赵灵的,也有赵悦等人。
“表姐来吃东西。”
赵悦、赵思、赵盾端着托盘出来。
文无忧微愕,急步过去:“不敢劳动表妹表弟,我来吧。”
宇文缃笑容可掬:“你来坐我这里,只管吃喝就行。我们这里没有主仆,日常琐事都是自己动手。”
言谈之下,反有几分自得。
细看,她的麻衣上沾着灰渍,想来自己动手避免不得。
从小郡主到明三爷都没有人想到太师之女当年的奢华,他们陶醉在佳地已有多时。
小郡主自告奋勇:“我和嗣哥儿也帮忙。”大毛二毛三毛点头。
明逸欣慰,离乱近一年,表妹长进不少。但是很快,她们和赵盾在院子里玩起来,哈哈的笑声不时进来。
宇文缃先和文无忧说话,没一会儿,赵灵请她去净面。房中,客人只有明逸独坐。
“三爷,你还没有对无忧说过吧?”宇文缃问他。
看似没头没脑的话,明逸瞬间懂了,起身再次施礼:“是。成亲仓促,怕她受到惊吓,我还没敢说呢。”
“那你几时说呢?”
明逸轻呼一口气,坚定的道:“等她同意之时。”随后,明逸反问:“姑母既往太师面前看过,为什么不直接救援?赵旷先生寻找无忧带去的子弟,足以杀进京都平叛。”
明逸愿意称姑母,却打心里不愿意和赵旷套近乎。
宇文缃轻叹一声:“你在我这里得不到援助。三爷有所不知,太师是我生身父亲,乱起,我请家人前往探望他的安宁,只要不打扰到人,这件可以,去的那天,恰是你成亲当日,因此我知道你和无忧已算成亲。但是勤王平叛?”
她摇一摇头:“你已上山,你自己面对。”
当晚,赵旷引明逸去见族中长者。都有长寿眉,看上去都老寿星模样。他们断然拒绝。
“我赵家原本也是忠臣良将,对君王灰心的那天,立誓子孙世隐山林,从此不插手凡俗之事。从此自耕自织,自给自足。山外是喧嚣,山内有虎狼。为有立足之处,研习几点养生防身之术。历代君王知道,都有封赏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他们懵懂中最后一根稻草,我赵家几时答应过?让逼不过,新皇登基,每每前往,图的是个安宁。如果不接受,历代君王先乱我清修。”
明逸道:“但是……。”
老者听也不听:“这一回的叛乱,主因是什么?难道还没弄明白吗。宠信阉党,自己没有作为。蚁穴溃败坏长堤,一泄千里之时,我赵家又能怎么样?”
另一个老者见明逸面上实在难过,缓声道:“明三爷,你来以前却没有想一想。君王不能的事情,我赵家办成了,这哪里是求援,分明置我赵家于水深火热之上。”
另一个老者道:“毁我赵家清静之举,你岂不是白来一回?”
明逸哎呀一声,再也没有了话。回到赵旷的住处,那里有他的一间客房。夜静以后,认为不打扰别人,走出来坐在院中石头上心伤难禁。
三殿下苦苦等待,明逸很不想给他坏消息。但是老者们说的没有可挑剔之处,也不矫情。赵家本就是不相信皇帝才入的山,让他们去收拾太上皇不用心执政出来的烂摊子,三爷现在也认为,拒绝是应当的。
但他的职责,上山是为什么?
一个人走到面前,长长的影子和明逸的映在一起。
文无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出来,她不是躲着他?但是无忧无时都在关心他有没有得到援助,从表弟妹处知道赵家不肯答应,担心的也睡不着。
她看着明逸走出来,看着他痛苦的抱脑袋,看到他面上的苦苦。
夜静无人,更应该避嫌,但夜静无人,方便月华清洗纷乱。从父亲文天的角度考虑,从一家人还要生活在山下考虑,从小郡主早早回家见嗣哥儿考虑,从收留的大批难民早日有安身地考虑……等等等等,文无忧走了出来。
她这会儿没有想明逸曾有过的唐突,又莫明的笃定。
柔声问道:“不要忧愁吧。”
明逸抱着脑袋不想抬头,闷声道:“我恨我说不动他们。”
片刻的寂静后,她黯然道:“我也没有。”
“啊?”明逸抬了抬头,忽然有了微微地一笑:“是啊,我记得你很聪明。”
对面还有一块石头,示意下:“坐会儿,咱们一起来想。”
危险倏地上来,文无忧后退两步,警惕心大作:“你可不许再那样了,你我都知道,我并不是你未婚妻子。我已对你容忍许多。怕你少了这个名头儿,姑母对你没有点拨,我早就对姑母说明。”
明逸就知道宇文缃也没有对无忧明说。愁苦的心忍俊不禁上来,笑上一笑后,低低地道:“谁说不是,你我奉旨定亲,你是我的未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