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延延的桃林终究是到了尽头,一如春会去、花会谢,这天下终是没有不散之筵席。
一座孤亭孑立在此,亭子顶上已长出丛丛杂草。墨漓与百里九歌站在亭前,望着殷烈火调派给他们的护送队伍,望着前来送行的十几位重臣,望向关成,不约而同的朝着殷烈火笑了。
“烈火姑娘,珍重。”
墨漓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润,星眸中是自内心的祝福。心中,一直是将她看作从未谋面的妹妹,他愿她能一世长安。
殷烈火也笑了,这饱含着悲伤与感动、不舍与祝愿的笑容,凄艳而娟丽,“你们也是,珍重……”
话音的尾端有着些微的哽咽声,殷烈火偏过头去,用袖子遮住半边脸,擦拭了眼角的泪水,余光里望向身后的重臣们。
她回眸呢喃:“还能再见面的吧……”
墨漓笃定的浅笑:“能。”
“是啊,一定能的……”她也知道,下次两人会在何种情形下见面。
过去的那几年里,他对她的关心体贴、悉心教诲,都像是昙花的清香般入了她的骨,那余香,一生一世都不会抹灭。能思念着他、知道他还在某个地方安好,对她而言,就够了。
殷烈火绝美的笑着,千言万语,满腹相思,什么都不用说。
她知道,墨漓、九歌,还有关成……大家,心照不宣。
他们走了。
颠簸的马车在薄雾中慢慢远去、消融,车辙所过之处,风吹起,一树桃花纷纷扬扬,乱红染得天地间一片璀璨,铺开一地尘霞。
落花满地……
尽相思……
直到再也看不见远去的人了,殷烈火才回过头来,这一瞬,脸上所有的柔和都尽数化为冰凉。
“靳丞相,关成,你们过来。”她冷冷的笑了,率着两人来到亭下,避开了其余的朝臣。
缓缓落座,她森凉的呢喃:“朕毕竟是才回得河洛不久,根基不稳,需要重臣的支持,也更要牵制住他们。所以,接下来有件事情就要劳烦靳丞相了。”
“但凭陛下吩咐。”
“嗯……”她冷冷的笑了:“立后宫的事情就交给靳丞相了,哪些大臣家的男子合适的,只要是有利于稳固朕的帝位,就都一并纳进来吧……靳丞相,朕相信你心中有数……”
“请陛下放心。”靳芝行齐眉礼。
“好了,你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和关成说。”她挥退了靳芝。
只剩下两人的亭下,有些暗潮在涌动着。但殷烈火的神情却自然了下来,重新变得柔和亲切了些。
“心里不好受是么,听到我要纳后宫的消息……”
关成窒了窒,点头承认。桃花纷飞如雨,拂了殷烈火柔美的面庞,她抬手接下一瓣桃花,深深喃喃:“他们只是摆设罢了,我不愿像河洛的女子一般三夫四侍,也无法忍受再被第二个男人触碰,所以……”望向关成,“往后他们
入了宫,全都交给你处置,想守活寡的便守活寡,不想的,就任他们去和宫婢厮混。只要听话不生异心便留着,不听话的直接弄死再来报我,定要做得不留痕迹。”
关成的眸子半眯,“女帝陛下便如此信任臣吗?”“嗯,信……”她呢喃:“我不会忘记,你曾经在你母亲的面前说出‘爱上她’三个字。有一点我和九歌是一样的,那就是对我们好的人,我们也都会对它好……何况,你的母家势单,你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
陈皇夫……”
关成有些无奈的笑了:“女帝陛下终究是防范臣的。”
“只因陈皇夫前车之鉴,对外戚,我不得不防……还有……”她柔和的笑了笑:“往后,叫我烈火。”
关成怔了。
徐徐敛了笑,殷烈火起身,扶着亭柱遥望远方。但这一次她没有望向东方的梁国,而是望向南方,眼底顿时如沉到地狱一般,那是如修罗似的冷绝。
南方,商国的方向,那害死了她养父养母的昏君……
她狠声念着:“殷浩宜,我曾在父亲尸体前立过誓言,三年之内,有我没你……”骤然狂笑:“下次见面,便是我与墨漓将你商国覆灭之时!昏君,给我擦干净脖子等着!”
此刻,悠长悠长的驿道上,一辆马车在护卫队的掩映下,朝着东方行驶。
车外有阡陌良田,一群垂髫小儿在田地中玩耍,欢笑着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只小手挑起车马的窗帘,那小手轻轻摊开,略是顽皮的接下一朵随风飘来的桃花,接着又掐住一朵,收手回车中把玩。
百里九歌笑吟吟的拨弄掌间的桃花,透过纱帘望见远处盘绕的山路,信口问着墨漓:“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盛京?”
“十几日吧,如果不下雨的话。”
“下雨也没事吧。”信口回道。反正早春也都是些牛毛细雨,该不会让山路特别泥泞不是?
如是想着,便没放在心上。
就在初入山路的那一日,教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遇上了殷浩宸和吴念念。他两人正是要返回商国,因朝南的路遇到塌方无法通行,便先朝东走,故此,与百里九歌和墨漓有一段顺路。
但让百里九歌介怀的是,护送殷浩宸和吴念念的人,竟是商国的二十几名羽林军。
甫一见到羽林军束腰上的熟悉纹路时,百里九歌便惊的弄掉了掌间的桃花,她赶忙将墨漓挤到车厢里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生怕他被那些羽林军现。
但旁侧,殷浩宸那辆熟悉的飞鹰马车中,传出了他低沉的声音:“九歌,你……不必紧张。皇兄派他们来护送本王回大商,他们不会节外生枝。”
是这样吗?百里九歌还是紧绷着心弦。
半晌,殷浩宸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且放心,本王不会让他们为难周世子。”
这语调听来太是沉闷,就像是被一口沉郁的气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听入耳中也有种残忍的滋味。百里九歌这才放软了姿态,赧然一笑:“好吧,是我反应太激烈了。”
墨漓未语,只温柔的将百里九歌揽在了胸膛上,锋锐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层层纱帘,将殷浩宸眸底的种种一概窥知。
良久,不咸不淡道:“宸王,若非昭宜帝不信你,又何必派羽林军前来请你归国。”
殷浩宸的心口如被箭矢戳中,身躯震了震。
百里九歌讶然:“墨漓,你说什么?”
他叹道:“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望宸王回了朝都后,莫再得罪昭宜帝,这算是在下看在宸王对九歌的一番心意上,给宸王的忠告吧。”
“墨漓……”百里九歌抬手抚过他的胸膛,心口不大舒服,又怎会不知道,殷浩宸本和兄长没什么嫌隙的,却因为她的关系,令他们彼此介怀。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百里九歌望了望远方,天色渐灰,有乌云团簇,似乎真的是要下雨了……再接着,百里九歌很快便现自己起初的想法太乐观,本以为春日的雨定是纤细绵绵成不了气候,却不料他们一入群山,雨就下个不停,虽不至瓢泼,但连着四五日竟是没间断。这使得山路泥泞万分,
车马行进的速度也受到了阻碍。
而待到第六日夜间,一场可怕的灾难毫无预警的降临了。
原本这晚,两辆马车和护卫的队伍在泥泞的山道上缓缓行进,正要找个地方歇息的。百里九歌因着无聊,觉得自己是越嗜睡了,靠在墨漓的肩头刚眯上眼睛,就感受到身下一阵晃动从弱到强。
还来不及查看异状,周围就像是地动山摇起来,轰隆隆的巨响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这感觉就像是整片群山即将爆炸似的。
再接着,就听到车外有人惊恐的呼喊起来。“快逃啊,泥石流!是泥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