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殿外突地传来阿嫂的声音,说要回坤泰宫?
她就这么扔下自己,走了?
由不得云睿不相信,马上便传来了申承尖细的声音,然后就是由近而远,直到远得听不清楚的脚步声声。
云睿惶然,第一次在这空旷旷的禁宫内感受到了孤独。
她四顾无措,鼻间充斥着檀香的气味,再也没有了阿嫂身上好闻的气息。
云睿当真忐忑了,她顾不得难过,只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问自己:我当真错了吗?不然的话,缘何惹阿嫂这般生气?她……定然是生气了吧?
且不论云睿是否懊悔,单说景砚。
她内心不安何曾逊于云睿?一路恍然,一忽是阿睿可怜兮兮的小脸,一忽是哲深情凝望着自己的脸。
自己惩罚阿睿,何尝不是自我磨折?
景砚暗叹一声。
理智却又告诉她,对于那个跳脱的小孩子,不管教是不成的。
如此心思缠|绵纠结,展眼间已经遥遥看到了坤泰宫。
一个熟悉的身影堪堪迎了出来。
她怎么来了?
景砚暗暗皱眉。
玉玦迎着景砚的肩舆,行礼道:“娘娘让奴婢好找!”
景砚连忙在肩舆上欠了欠身:“玉玦姑姑有事?”
玉玦微微一笑:“奴婢哪敢劳动娘娘?是太后她老人家,着奴婢来寻娘娘。”
景砚一凛:“母后?”
她的记忆中,太后从没主动派人来找过她,何况还是派身边第一贴身侍候的玉玦?景砚焉能不纳罕?
“正是呢!太后她老人家请娘娘去寿康宫,说有要事相商。”
景砚连忙躬身称“是”,又道:“本宫知道了。有劳玉玦姑姑了。”
甫一踏入坤泰宫,景砚便呆住了。
段太后端坐正中,气色比前日好了许多。可,她下那人,身形瘦削,面目清癯,须灰白,一身当朝一品的官袍一尘不染——
不是尚书左仆射段炎段之亮,又是何人?
大周朝立国伊始,便循着前朝旧制设三省六部。然而几代帝王下来,尤其是到了武宗朝,皇权集中得厉害,中书、门下二省几成虚设,就连总领政事的尚书令,也因武宗担心危及皇权而经年位置虚空着,只留下尚书省两位副长官——左仆射与右仆射互相牵制着权力。因大周朝又以左为尊,是以这尚书左仆射俨然位同宰相,乃文官之。
这段炎段之亮也是个有来头的。他祖籍渭州,乃渭州段氏宗族子弟。段氏为渭州望族,前朝以商贾起家,后捐了个小官。官商两路皆吃得开,是以家族日盛,渐成渭州大族。太|祖昔年起兵,粮草用度,大部分仗着段氏一族运筹帷幄,所以才可后顾无忧,所向披靡。太|祖立国后,遍封功臣,段家家主得以封侯。而这渭州段家,正是段太后的母家。
段炎并非段家嫡支,只因家境贫寒,他唯有靠寒窗苦读谋得入仕。他是武宗朝的进士,先后辅佐武宗、仁宗和宇文哲三位帝王,堪称三朝元老。他更因着是两任帝师、一朝宰相,俨然为众臣工之。
不待景砚将眼前情状想得分明,段炎已然起身施礼。
“臣段炎参见娘娘千岁。”一躬到地,语气不卑不亢。
他的年纪,足可做景砚的祖辈了,又是太后的族兄,三朝元老,景砚怎好意思平白受他的礼?
“段大人。”景砚欠了欠身。
段太后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景砚,淡道:“皇后来了?坐吧。”
景砚谢了座。
段太后转向段炎道:“之亮啊,这几日前朝都还安妥吧?”
景砚闻言,一凛。
段炎拱了拱手,恭敬道:“臣幸不负太后所托,朝廷安妥,诸般政事俱都按部就班,并没有失了分寸。”
段太后舒然一笑,“那便好啊!国家遭逢大变,总算有列祖列宗庇佑,安然过渡了才好。”
说着,她冲着段炎微微颔:“之亮啊,辛苦你了!”
段炎连忙起身拜道:“此乃臣职责所在,又是太后重托,岂敢有分毫差池?”
这一幕看在景砚眼中,恰如一出排演妥帖的好戏。
景砚心中突地涌上悲凉——
她殚精竭虑地请父亲联络群臣,又费尽心思地接近各路节度使,如孟昭辉之属,只为了给新皇登基一个安稳的保障。而她的姨母,这位太后婆母,却早已不动声色地暗布棋子,将朝廷中的一切都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她甚至直到此刻,才将这些告知自己。
虽然,同为大周江山,同为新皇着想,这般被排斥于决策之外,景砚还是隐隐泛上一股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