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承一愣,眼瞧着她甩开大步走远了。
这小祖宗有心事。申承暗道。
怪道人说闺中心事猜不得,就算是咱们陛下,这会子不也心事重重了?可见,世间人都是打这么过来的。
申承自觉又有心得。
皇上不让他跟着,他可不敢真丢下不管。申承打个手势,命身后的仪仗都收了,连同抬肩舆的小内监,并大小宫女都默然无声地随着自己,不敢离得太近,只在皇帝身后五十步开外跟着,皇帝快,他们就快,皇帝慢,他们也慢。
宇文睿脚不沾地地晃过御花园,又沿着花石子甬道穿过御苑,依旧径直往前走。
申承一众人跟在其后,暗暗叫苦:小皇帝越走越偏僻,再往前就是曾停放过先帝灵柩的思宸殿了。
申承倏的想起关于思宸殿的传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祖宗啊!可不敢再往前了!
宇文睿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胸中烦闷,非要寻个最清净的所在,透透气才好。
转过一带回廊,遥遥可见思宸殿的轮廓。眼前景色突变——
这里似乎比禁宫内任何一处地方都要凄冷些,初秋时节,本该是舒爽沁凉的,却不知怎的,竟隐隐有股子凄凉之感。
申承的双腿有点儿软,他强撑着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抱膀儿瑟缩,硬着头皮紧随小皇帝靠近了思宸殿。
殿门紧闭,一把黄铜大锁扣在其上,阻住了宇文睿的脚步。
她仰着头,逆着阳光看着殿顶的匾额。
她记得此处。当年,就在这殿里,阿嫂引着自己拾级而下,一直下到那至寒至冷处,青铜大门之后的雪洞内,是皇兄冰冷的身体。
在那门后,她偷听过阿嫂哭诉,偷看过阿嫂亲吻皇兄冰凉的嘴唇……
彼时的自己,还在担心阿嫂会不会真如哭诉的那般,待自己长大了之后,追随皇兄而赴黄泉。七年过去了,一切都好,阿嫂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是平静,自己幼时的担心如今看来,是多余的了?
是多余的吧?
宇文睿忐忑。
但愿吧。
若阿嫂当真还抱着那等念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的!不论用什么办法,哪怕是撒泼打滚耍无赖,甚至……以死相逼。
她的生命中,怎么可以没有阿嫂的存在?她还盼着一统江山,将这天下呈给阿嫂,让阿嫂欢颜呢!
她……依恋阿嫂……
宇文睿的心脏猛然抽紧,脸上现出困惑神情:方才一瞬,有什么念头在她的脑际划过,展眼间便如白羽直入天际一般,倏忽不见了。
宇文睿闭上眼睛,希冀再次捕捉到那一丝丝念头。凝神处,只听到了微风中飘来的“啪”的一声轻微脆响。
有人?
一挑眉,宇文睿好奇心又起。她于是循着声音来处探了过去——
郁郁葱葱的古树下,小小的一片空地,支着一张矮腿石案,案后蒲团上盘坐着一个男子。
男子四五十岁年纪,面目随和恬淡,下颌干净无须;头随意用一根木簪挽起,几缕华夹杂其间;一领布袍浆洗得整洁泛白,身前一副楚河汉界的象棋,自顾自正下得热闹。
眼前情景令宇文睿惊得睁大了眼。
此人是个内监无疑,孑然一身还能自得其乐,可见是个胸中有丘壑的。然,高士、隐士不都是以弈为乐吗?所谓“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这人却在同自己下象棋,真是奇怪!
好奇心下,宇文睿不由得凑近了几步,坐在一个树桩上看着那人如何作为。
那人倒是浑不在意,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左一步右一步地下棋。
宇文睿看了一会儿,懂了:这人是将一个脑子分成了两半,俨然左右手互搏一般。红棋走出一步,必要冥思苦想出黑棋最妙的一招应对,接着再为红棋绞尽脑汁思索出更妙的一招……
如此循环往复,简直就是同自己较劲。
两棋胶着厮杀,宇文睿越看越是头大。她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样下法,何时是个尽头?”
那人执子的手掌一顿,淡笑道:“自然要全力施为才有趣!”
宇文睿挑眉。
全力施为?
有点儿意思。
“可是这般下法不累吗?”她之前看那人思索、皱眉、舒展、狂喜诸般情状,都替他觉得累。
那人呵呵一笑:“乐为之事,当然不觉得累。”
宇文睿似有所悟,怔怔地凝着棋盘不语。
那人忽道:“陛下可肯赐教一盘?”
宇文睿一呆:“你认得朕?”
那人莞尔:“九龙团花便袍,老奴怎会不识?”
额……
宇文睿决定了,今后白龙鱼服可要好生装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