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冲被她一席话惊出了一头的冷汗,慌忙再拜道:“陛下明鉴!臣只是奉太后懿旨行事!不敢有分毫的悖逆!”
“呵!”宇文睿冷笑,“那朕的吩咐呢!朕的圣旨呢!你就可以悖逆,可以不按其行事了?!”
“……”何冲语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辩才好。
宇文睿逼问道:“朕昨夜如何吩咐你和顾楷来着?朕命你们护卫好禁宫!护卫好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安危!可,此时此刻,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何冲心思电转:皇帝年纪虽小,但从不是无赖不讲理的人。如今这番情状,显然是皇帝不愿这刺客被捉,这、这又是为什么?
他哪里想得通这其中的关节?
只听宇文睿又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违抗朕的圣旨!”
“哀家给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宇文睿一凛。
大周的太后,景砚,在秉笔、侍墨两名大宫女,以及四名内廷侍卫的簇拥下,越众而出,一步一步朝着宇文睿和杨敏走来。
那一步紧似一步,步步都像踏在宇文睿的心尖儿上,说不清楚的痛与酸楚,尤其是经历了与杨敏在洞中的那番对话之后,某些关于过往的真相,昭然若揭。
她还是那么美,七年的光阴,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只为她增添了更多难掩的夺目光华。宇文睿甚至相信,这个人,这个已经深深地住进她心里的人,永远都会是这样的,清婉,娉婷,耀目,亭亭玉立,倾国倾城——
世间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
可是,这个人,现在却让她觉得那样陌生,陌生得……令人心酸。
不错,这个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此刻不是她的,她的身、她的心都不是她的;她此刻,只是,一个,要替夫报仇的……未亡人!
宇文睿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紧了,她疼,疼得痛苦地皱眉。
她眼睁睁地看到老天划了一道鸿沟,一道似乎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在她和她之间。
她想越过那道鸿沟,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豁上性命;然而,那岸的她,真的会欢喜她的不顾一切吗?
宇文睿痛苦地轻轻闭上眼睛:若她的生命,没有了这个人的参与;若她的舞台上,这个人只是一个配角,那么,这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然而,无论她如何悲戚、暗叹,景砚,她的阿嫂,亦是她深深倾慕着的人,都已经走近了她——
只是身体的靠近;心,怕是越来越远了。
“哀家允的。怎么,皇帝有异议?”清冷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七年前,先帝宇文哲的祭典上,面对群臣和宗室对自己继承大统的非议,母后力挽狂澜,那一句“哀家允的”,至今仍让宇文睿感到霸气、张扬。
可如今,这句话,再一次从阿嫂的口中说出时,当自己成为这句话讨伐的对象时,宇文睿才知道:这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是如此的伤人!
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宇文睿勉力攒出一抹笑意,落在旁人的眼中,却也是苦笑。
“这个人,朕留着有用,将来再给她个结果。望阿嫂……”
不等她话音落地,景砚轻轻摇头:“不行。”
“为……”宇文睿语结。为什么?难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吗?
景砚深深地看着她:“别的刺客倒也罢了,但是这个人……不行。”
宇文睿咬唇。
从小到大,阿嫂几乎从没用这等无可商量的语气对待她。就算是惹出了天大的祸,只要自己撒个娇耍个无赖,阿嫂无奈一会子,也都相安无事了。
可是,眼前的情状——
宇文睿的心脏又被扯痛了:就因为敏姐姐杀了皇兄吗?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阴暗心思:若没有当年敏姐姐的那一箭,此刻自己在哪儿?又如何能遇到阿嫂?
宇文睿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想,但人性终归有利己的一面,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突地肩上一紧,宇文睿惊觉回头,是杨敏虚弱而苍白的脸,嘴角上还挂着一缕血丝。
杨敏对着她,笑得坦然,“多谢。不必了……”
多谢你的维护。
不必再为我伤了你们之间的情意。
宇文睿心中大恸。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杨敏:那件让你非做不可的“未了之事”究竟是什么?
但是,宇文睿却深深懂得:那件事,一定与性命无关,只关乎尊严。
生命是脆弱的,可以被天灾、*、强力摧残而消逝,但是,尊严,一个人的尊严,一个家族的尊严,一个帝国的尊严,却不会因为生命的消亡而消亡!
宇文睿在那一瞬,霍然下定了决心。
她猛地转头对上景砚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若朕非要放她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