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天子亲征出兵的日子,按照惯例,更是为了天子的安危着想,从早到晚不许闲杂人等在街市上逛,京兆尹衙门更是倾巢出动,配合着卫戍军队严防。京师百姓见惯了大官大场面,都是善看风向的,谁没事触那霉头去?是以,连平日里叫卖的摊贩、生意兴隆的门面,皆都在这一天关门大吉,消消停停地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到了傍晚,连巡防的官军、维持治安的公人都寻了暖和地方吃酒去了,街面上愈的安静。
某条街上,孤零零地走来个小小的身影。暮冬初春的寒风裹挟着尘土,不留情面地劲吹在她通红的小脸儿上。地面上尚未融化的积雪早就融成了滑溜溜的冰面,她脚下一跐一滑的,不时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也不知为何这样伤心。
小姑娘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来时的路,可还是迷了路。
她走了一会儿,茫然四顾,街上空荡荡的,连个可以问路的人都没有。她并不知道城门晚上是要落锁下钥的,满心盼着能找到个人问清楚去路。
转过一个拐角,小姑娘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伤心了,紧跑几步。
“婆婆……”她试探着开口。
那人是个女子,满头白,面色也是苍白的,好在长得极是面善,可说是很好看的,并不见老态。她身上的衣衫被划破了几处,还有些尘土之色,她怔怔地抬头,循着小姑娘的声音望了过去。
“婆婆,”小姑娘觉得她不像是坏人,放心问道,“您知道……北郑怎么走吗?”
白女子一脸茫然,初时仿佛没听懂似的,呆了一瞬,突然哑着嗓子开口了:“你,问,路?”
她说话的声音很机械,倒像是刚学会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
小姑娘呆了呆,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关心道:“婆婆,你是病了吗?”
白女子却不回答,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婆婆?”
“迷,路,了?”
小姑娘闻言,点点头:“是啊,我迷路了。”
白女子再次痴痴地看着她。
小姑娘愕然。
“小妹妹,迷路了?问哥哥我啊!”几个泼皮破落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今日街市上没什么可敲竹杠的,泼皮也是要讨生活的。他们几个在空荡荡的街上闲逛,远远就盯上了小姑娘头上亮闪闪的纯金坠角。
瞧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气派不小,衣衫也贵气,身上的饰物更是没得说。最最关键的是,她孤身一人。
几个泼皮观察了一会儿,现周围并没有旁的从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凑了上来,打算今日的“收成”就着落在这小丫头身上了。
那小姑娘虽然年幼,见识却是不凡,上下打量了一番几个泼皮,小下巴一扬,不屑哼道:“哪里来得宵小?”
几个泼皮见她小小的人儿说起大人话来,纷纷哈哈大笑,一个胆子大的竟伸手摸向她头顶的纯金坠角,嘴里更是不干不净的:“瞧这小模样儿,长几年也是个绝色美人儿……哎哟……”
原来,那小姑娘已经抄过他的胳膊,使了个擒拿手,转眼间,那男子的手臂便脱臼了,疼得嗷嗷乱叫。
“原来是个会武八抄的!”
“兄弟们一起上!”
几个泼皮很不要脸地围住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想要动手明抢。
突然,两道人影闪过,紧接着几个泼皮便被打翻在地,痛得哼哼唧唧的。
“几个老爷们欺负个小姑娘,要脸不?都给老子滚!”两个人中的一个长相颇凶悍的男子冲几个泼皮吼道。
几个泼皮知道碰上了茬子,连滚带爬地滚蛋了。
“小丫头,你没事儿吧?”两个男子道。
小姑娘见识了他们兔起鹘落的身手,心道这就是江湖高手吧?她顿生羡慕、钦佩之情,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多谢二位壮士援手!”
两个男子见她小大人儿的模样,险些喷笑。正要客气几句,其中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忽的一眼瞥见小姑娘腰带上悬着的螭龙云纹玉佩,大惊失色。
他端详着小姑娘的脸庞,越看越觉得像主人少年时的模样,连带着声音都颤抖了,“小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刚想说出“我叫吉祥”,眼珠子一转,心道这大叔的表情怎么这样怪异?会不会是害死爹爹的北郑坏人来匡我的啊?可不能上当了!
她于是抿紧嘴唇一言不。
另一个粗犷男子也不由得打量她,口中道:“当真是小主人?”
他性子外扬,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忍不住两只大手扣住了吉祥的小小肩膀,急道:“你可是叫……”
话音未落,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
粗犷男子下意识地闪身跳开。
“谁敢暗算老子!”他气得胡子竖起。
待得看清袭击他的人,他和他的同伴都愣住了:“何……何大人?”
何冲收掌,也顾不得同他们多言,一闪身,拱手道:“夫人,找到了。”
与此同时,吉祥也看到了何冲身后素雅端庄的女子。
“仙女姐姐!”她看到景砚,失去亲人的难过,和迷路的无助,化作强烈的委屈感涌了上来,直扑到景砚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地顺颊而下。
景砚见她小小的身子抖成一团,先就心软了,遂搂紧了她,不忍苛责。
“为什么跑出来?让家里人好找。”
吉祥听到她说“家里人”,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暖融融的,委委屈屈道:“我要去北郑!要去给爹爹报仇!”
景砚无语。
且不说丁点儿大的孩子能做什么,便是北郑怎么走,孩子,怕是你都不知道吧?
这年头,大孩子小孩子都兴“去北郑”如何如何吗?景砚默默腹诽。
正在此时,从头至尾都蜷在旁边如木头人一般的白女子突然开口了:“文……鹭……”
景砚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霍然低头,看向殷殷地凝着她的白女子,以为自己方才幻听了。
“文鹭……”白女子出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她干涩的眸子中泛上了两汪泪水,像是干涸了百年的土地骤然得到了滋润。
她突地抢前半步,抱住了景砚的小臂,像个孩子般的“呜呜呜”哭了起来。
何冲:“……”
这老太太一看就是个不会分毫武功的,他总不好对着老弱妇孺大施拳脚吧?
景砚则比他更震惊:文鹭,是她母亲的闺名。这陌生的女子是如何知道的?或者,只是巧合?
当真是巧合吗?
景砚虽然年幼丧母,可她记得清清楚楚,父亲曾经说过,她的长相和母亲年轻时像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