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斯塔比尼斯和墨昀一起步入舞池, 芙妮雅垂下眼眸, 将视线投注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她看的出他有些紧张而局促,身体绷的极为僵硬, 但从舞步来看, 他显然努力的学习过,虽然有些不够流畅, 却一直没有出错。
大约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 查尔斯努力想表现的自然一些,他偶尔鼓起勇气, 抬头直视她的眼眸, 但很快便又有些底气不足的游移了开去。
芙妮雅挑了挑眉毛, 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在社会地位和家庭背景上的弱势。她以一种充满了差距的优势,轻而易举的和气搭话道:“你是斯塔的朋友?”
查尔斯下意识的便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是桃乐丝的朋友?”
“是的。”
芙妮雅好奇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查尔斯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如果全盘托出,会不会给桃乐丝造成什么麻烦。他对于贵族一向没有什么好感,之前还曾经因为和桃乐丝关系亲密, 而莫名其妙被几位法师报复。这个女人, 看起来似乎认识斯塔比尼斯, 但是桃乐丝与她的关系又如何呢?
虽说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像是敌人, 但贵族……
对于他们表面一套, 背面一套的做派, 他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决定隐瞒一些事实:“有一天……桃乐丝饿得很厉害, 我帮忙准备了食物给她……她很感激, 就这么认识了。”
帮忙准备食物?
眼前的少年既然不是法师,那么从这个线索,芙妮雅几乎很快就锁定住了他真正的身份了。
“……那孩子,还真是很感恩呢。”
如果只是因为那么一顿饭,就和平民结交的话,该说是太过缺爱了?还是该说是太过孤单了呢?想起桃乐丝之前被称之为活尸,芙妮雅心中忍不住想对那些对这位天才少女视而不见的学生和老师们翻白眼——当然,还有她自己。
如果那时候,一位平民都能得到她的真心和友情的话,贵族能做到的更多——要是在对方最落魄的时候就去接近对方的话,可比现在她已经崭露头角时容易多了。
芙妮雅在心里这么遗憾的想着,继续问道,“是你自己说,想要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么?”
“……咦。”
他这个反应,莫非是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吗?
芙妮雅忍不住有些想笑道:“你不是法师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食堂厨娘的儿子?”
“……我不是法师,但我是桃乐丝的朋友,我是来分享她的快乐的。”
“我当然不是说你不能参加。”芙妮雅和气的回答道:“你大可以来,但我不认为这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在这里,没有法师会欢迎你的。”
查尔斯抬起了脸来,终于看向了她的眼眸。他湛蓝色的眼眸里隐忍着怒气道,“因为你们认为平民不配和法师成为朋友,对吗?”
“‘不配’?不,我不会说那么粗鲁的词。”芙妮雅安静的回望着他的视线,“但是麻雀何必闯入狮鹫的领地?你该和与你一个世界的人待在一起。”
她扫过他身上比起他的身份华贵了太多的礼服,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是谁借给你的衣服?斯塔么?”
“如果你买不起自己的礼服,就说明你不该去参加宴会。比起这个,我认为你更应该留在家里帮你母亲准备好明天的食材。”
“查尔斯!”然而就在这时,墨昀与斯塔比尼斯一起跳着舞转到了他们周围。少女完全不知道刚才都生了什么,她兴高采烈的呼唤着自己好友的名字,少年抬起头来,有些慌乱的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大约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也不想让她感到担心。
墨昀却仔细的凝望着他的面容,笑着道:“我刚才跟师兄练习了一下,只踩了他一脚哦!你呢?你没有踩到校长吧?”
查尔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校长?”
芙妮雅微笑着“嗯哼”了一声,感觉到少年原本就近乎机械的随着她起舞的身体,此刻几乎完全失去了继续活动的动力。
他已经快要完全静止的站在原地了,而就在这时,墨昀松开了斯塔比尼斯的手,拉起了他,交换了舞伴。
被斯塔比尼斯拉走的瞬间,芙妮雅还愣了一下。但看着青年垂下了眼眸,环住了她的腰,她便立刻忍不住的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然而芙妮雅的笑容艳丽,斯塔比尼斯却只是蹙起了眉头的问道:“你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吧?”
“我可不认为我说的话是多余的。”芙妮雅撇了撇嘴,心里暗暗埋怨他的不解风情,丝毫不让道:“难道你不知道他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希望你刚才对他说的话,语气会比这句话要委婉一些。”
芙妮雅挑了挑眉毛,“你知道我是个耿直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斯塔比尼斯无可奈何的,只能重重的,忧虑的叹了口气。
其实,如果不是墨昀想要过来的话,他并不打算再靠近芙妮雅。但是她一直都很放心不下查尔斯,总是在舞池中频频确定他的位置。在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的时候,几乎立刻就将他一起拽了过去。
“因为是我们邀请他来的,所以一定要照顾好他才行啊!”
少女的理由非常充分,但芙妮雅的话他也无法反驳:“轻易无视阶级制度的人,从不会有好的下场。”
墨昀觉得在毕业典礼的时候,不邀请自己的朋友非常伤人。所以她试图和查尔斯一起分享这份快乐,斯塔比尼斯可以理解。
但他认为查尔斯如果足够理智,就应该做出感谢,然后拒绝才是。
可是他没有。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力的将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少——他在墨昀之前邀请他,尽力不会让她跟他在外人眼中绑在一起。他借给他自己年少时的礼服,教导他礼仪……
只希望在法师之中,他能不被现异类的身份。不会受到排挤,不会受到斥责,不会受到伤害——
但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太过勉强了。
……不过,这是错误吗?斯塔比尼斯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查尔斯明知道在法师宴会上可能会受到冷遇和排挤,但他仍然心有向往,无法拒绝。
这是查尔斯的错吗?
向往美好的生活,憧憬奇幻的存在,又算什么错?
斯塔比尼斯自己思考着问题,突然把自己给弄糊涂了——既然如此的话,那么错误到底在哪里呢?
“查尔斯的舞跳得怎么样?”他突然问道。
“还不错。”芙妮雅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这么问,下意识的便实话实说道,“不过看得出来,他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还有点僵硬。”
“……我教他和桃乐丝跳舞的时候,他学的很认真。”斯塔比尼斯安静道:“他很聪明,扇语比桃乐丝记得更快。”
芙妮雅皱起了眉头,“你想说明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如果一个人莽撞的闯入宴会,既不懂礼仪,也不守规则,我认为他先没有给予别人尊重,所以理应被人请走。但查尔斯,他努力的牢记游戏规则,学会了所有应有的礼仪,充分尊重了参与宴会的其他所有人,但为什么却没有人给予他应有的尊重?还是说,即非贵族,也非法师的人,踏入此地,就已经是错误?”
“我是为了他好。”芙妮雅察觉到了某种无法弥合的分歧开始诞生,“若是生出多余的虚荣心和向往,对于平民来说并不是好事。他将会煎熬挣扎于自己低微的出身,却因为无法改变,感到更多的痛苦。”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的逻辑是——平民几乎没有上升的渠道,所以他们最好麻木认命的过完一辈子,贵族不会被冒犯,他们也不会感到憋屈,只要双方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世界就相安无事——若是你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那就是逾越和虚荣,理应被惩罚,因为贵族绝不会容忍平民往上爬,以至于有一天和自己平起平坐?”斯塔比尼斯顿了顿:“……你觉得查尔斯出身低微?”
美丽的女人理所当然的扬眉道:“他的父亲是个裁缝,母亲是个厨娘。”
于是斯塔比尼斯就此停住了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