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公主兀自恨恨地瞪着沈沅钰:“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在中间捣鬼……”
羊皇后连连给她使眼色,新安公主根本就没看见。
皇帝的脸色铁青。依稀之间,那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又重新浮现在眼前。那时的羊皇后也是站在那个女子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小贱人”,皇帝只觉得一股怒火直窜到了头顶,他已是怒极,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打了新安公主一个嘴巴,他打得那样用力,新安公主甚至整张脸都偏到了一边去。
皇帝震怒,没有人敢再站着,包括新安公主在内,所有人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皇帝用冰冷的不含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新安公主,不贤无淑,肆意妄为,着即废去公主之位,降为郡主,食邑减半,交予宗人府看管。无朕之命,不得探视。”
众皆震惊,包括沈沅钰在内,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罚得这样重。
新安公主已经吓傻了。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害成沈沅钰,甚至还把公主的爵位给闹没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新安公主,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感情:“还不谢恩!”
羊皇后使劲一拽新安公主的衣袖,新安公主才哭着道:“儿臣谢恩!”
皇帝连看都不再看这对母女一眼,转身对太监总管张士德道:“你取一枚金龙令来!”张士德吃了一惊,这金龙令轻易不会出,有了此令,就可以随意进出皇宫,随时可以见到皇帝,任何人不得阻拦,可以说珍贵至极。
吃惊归吃惊,他却不敢怠慢。就有一个小太监递上一块雕刻着五爪金龙的精致令牌来。皇帝亲手递给沈沅钰道:“钰儿,今日叫你受委屈了,朕便送你这枚令牌,此后不论你遇到了多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都可以随时来见朕,朕定然给你做主!”
看这架势今天这枚令牌她是怎么都不能不收下了,只得双手接过,恭谨地道:“谢主隆恩!”
皇帝想了想,考虑着找个什么理由把沈沅钰留下来,哪怕是陪着他吃一顿饭也是好的。他沉吟着道:“交州那边刚刚进献了一些新鲜的桂圆过来,你随朕到紫宸殿来,关于兰陵沈氏,朕有几件事想要问你……”
沈沅钰脸色微变,皇帝对她的态度十分奇怪,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私心里,她是绝对不愿意和皇帝去紫宸殿的,可是皇帝的话便是圣旨,她不敢不接!
庾璟年神色微动,兰陵沈氏的事儿,皇帝问谁不好,怎么找了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小姐来问?他总觉得皇帝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令人非常不舒服,忍不住道:“陛下,既然此事已经了结,不如就由微臣送沈小姐出宫吧!沈小姐母亲有疾,在这里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再晚,她的母亲要担心了!”
在场这么多人里,只有庾璟年有这个胆量反驳皇帝的话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庾璟年,脸上阵青阵红,一忽是愤怒一忽是愧疚,那眉宇之间有一团风暴在隐隐形成,随时都有可能大雷霆。众人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多一声。
可是当皇帝看见庾璟年俊美无匹的面孔上那一丝淡淡的倔强,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寸步不让地与他对视,在阳光下那双眸子中隐现淡淡的琥珀色,他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散了。
皇帝颓然地坐回到龙椅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摆了摆手道:“罢了,你送沈姑娘回去吧。”连钰儿都不叫了。
庾璟年没想到皇帝这么容易就退缩了,他淡淡看了沈沅钰一眼,向皇帝行礼之后,便带着沈沅钰向着宫外走去。
直到走出数十步,再看不见皇帝的影子了,沈沅钰才觉得背后都已经湿透了。一直都听说晋元帝英明神伟,不是个昏君。王谢沈桓四大门阀的宗主哪个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皇帝能从他们手里一步步加强皇权,想来不可能是个昏庸之辈,可是今天,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多亏了庾璟年出来搅局,帮自己摆脱了那种困境。沈沅钰是真心感激他。
算来,他帮助自己,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便真诚地说了一句:“庾将军,谢谢你!”
庾璟年大踏步地走在前面,刚才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忤逆一向尊敬的皇伯父,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不必谢我!”庾璟年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往常那样冰冷,“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郗杰!”说完这句话,他觉得心里敞亮多了,好像这句话不是在说给沈沅钰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似的。
仿佛是害怕别人感激他一样!沈沅钰只觉得他别扭的很有意思,笑道:“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我便要谢你!”她那一双眼睛清亮如水,眼中含着淡淡的温和的笑容。不得不承认,这双清亮有神的眸子十分好看,深深的吸引着庾璟年。
庾璟年和她目光相对,在她充满睿智的目光注视下,感觉自己的心思仿佛无所遁形一般,不知怎么的,就有种想要躲开她目光的冲动。
“我和郗杰是交心换命的好兄弟!”真是越描越黑,沈沅钰听到这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庾璟年一瞬间觉得无地自容,他脸上仍是酷酷的表情,耳根却是慢慢红了起来。沈沅钰看见了,忍不住笑得更欢畅了。
庾璟年几乎有些恼了:“不要再笑了。”云惜简直看傻眼了,他跟着庾璟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么失态过。
沈沅钰连忙伸手捂住了嘴:“不笑,不笑了。”可还是忍得十分辛苦。
庾璟年只觉得尴尬万分,赶紧找了一个话题道:“新安的那颗南海珍珠是不是被你换了?”
沈沅钰眨眨眼睛,却没有说话。
庾璟年冷哼了一声,这个丫头片子倒还真是谨慎。不该说的一句不说,难道是害怕自己拿住了她的痛脚不成?
就有些语气不善地道:“那颗南海珍珠你放在哪里了?你就不怕皇后娘娘把那一颗珍珠也给搜到了?”
沈沅钰道:“或许公主一不小心,把那颗珍珠掉进了太液池也说不定呢。”
庾璟年微微一愣,这句话他当然听的明白。沈沅钰是在变着法的告诉他,自己识破了新安公主的奸计,直接把那颗御赐的珍珠扔进了太液池中。损毁御赐之物可是要杀头的,这里又是皇宫,他本来以为沈沅钰必是将珍珠妥善地藏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有这般的胆识!
他自己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这下对沈沅钰更添欣赏。
新安公主撞她的那一下,趁机就在她的身上做了手脚。新安自以为得计,却不想沈沅钰早已对她充满了戒备,所以一开始就现了她偷放在荷包里的珍珠。其实新安公主没有现,沈沅钰原来头上的珠钗是有三支的,转个身的功夫就变成了两支,其中一支上头的珍珠就是那颗东夷珠。
沈昀对长女十分娇宠,给她打制的饰上无不是用的最好的珠宝,沈沅钰见那颗东夷珠和南海珍珠品相大小都十分相似,这才灵机一动,将珍珠调换了,就是想给新安公主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让她以后再不敢惹自己。
她这么做能收到多大效果并没有个预期目标,只想着随机应变而已。没成想,这个结果却好得有点出乎意料。
沈沅钰离开不久,太液池旁边众人就已经散了。
皇帝回到御书房,也不看折子,也不见人,只是坐在那里,神色仍是一片怔忪。张士德不敢打扰皇帝的思绪,只是使眼色令御书房内伺候的太监全都退下去,免得惊扰了皇上。只有他留在皇帝的身边伺候。
枯坐了片刻,皇帝忽然道:“张士德,你扶朕到东暖阁去一下。”御书房本来就是军机重地,东暖阁更是重中之重,更是除了皇帝,任何人都不准进入的禁地,连每日的打扫除尘,都是由大总管张士德亲自动手。
东暖阁布置得十分简单,甚至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程度了。北墙之上挂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那美人图是按照真人一比一的比例画下来的,因此占据了半个墙壁,此外屋中就只有一桌一椅,剩下的就别无他物了。
皇帝一进入这间屋子,目光就落在美人图上,再也移不开了。画中的女子青丝堆起如云,生得国色天香,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目光清亮,与沈沅钰倒有几分神似。皇帝目光缠绵缱绻,仿佛有无数情丝丝丝缠绕。
皇帝每次不开心,或者有军国大事难以决断的时候,总会到这间小房子里来坐坐,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褪去一个皇帝的尊严,露出人性化的一面。
皇帝看着那副画像,久久不曾言语。张士德屏着呼吸,尽量将自己化作一块背景板。
只不过皇帝不肯遂他的心意。皇帝忽然缓缓开口道:“张士德,你瞧着,那沈家小姐和雅儿可有几分相像?”
张士德自然明白桓雅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这话他可不敢乱说,便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过就是主子面前的一条狗,哪里有资格议论主子心中在意的人!”
皇帝微微叹息了一声,语气中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苍凉:“朕当年这为了这个皇位,辜负了雅儿的一片深情,不得以将他嫁给了旁人,到如今,朕虽然当了二十年的大晋皇帝,却没有一天开怀过的。真不知道,朕当年的选择是对了,还是错了?”
他感叹良久,才又说道:“你放心说吧,不论是对是错,朕绝不追究就是了。”
张士德这才敢说话:“奴才斗胆说一句,奴才私心里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雅主子更加端庄娴雅,沈家三小姐若论容貌,比起雅主子来差了一些儿,看起来,其实……其实并不怎么相像的!”
皇帝微微一哂:“你个老奴才懂什么?沈小姐与雅儿,容貌上只有三分相像,可神韵气质却像足了七成。尤其是那宁静淡然的眼神,仿佛游离于整个尘世之外……”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来。
张士德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流出,他自然知道沈沅钰的气质像足了桓雅,只是当年皇帝为了桓雅,闹得差点儿朝政崩溃皇位不保,张士德这才故意说两人长得不像,以打消皇帝的念头。
听到皇帝这样说,他只得硬着头皮委婉劝谏道:“她就是和雅主子再相像,也毕竟不能和雅主子相比,况且她是沈弘的孙女,奴才刚才叫人打探过了,这位沈小姐,是太后侄孙郗杰的未婚妻……”陛下您还是别惦记了吧,您和她差着辈分呢,太后也是绝对不会允许你抢了她侄孙的未婚妻的。
皇帝哼了一声:“你以为朕是那种看见喜欢的女子就要纳入宫中的昏君吗?”
张士德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奴才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皇帝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朕当年曾在先帝面前下誓言,为了平衡士族的势力,终身不纳王谢沈三族之女为妃,你以为朕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吗?”
张士德连说不敢。
皇帝回头又去看桓雅的画像,目光之中却是无尽的痛苦和迷惘,好半晌,他喃喃地道:“雅儿,雅儿,你告诉朕,朕究竟应该怎么做?”
张士德跪在地上,只觉得后背湿了一大片。
良久良久,皇帝才终于转过头来,目光中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和冰冷,对张士德道:“老东西,你起来吧!”
羊皇后回到清宁宫。新安公主——现在已经是新安郡主了,早已被内侍押往宗人府。
羊皇后刚一回到正殿,就愤怒地掀了桌子。桌上精美的瓷器玉器碎了一地,皇后盛怒之下,凤目闪闪生威,宫人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