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枝江的路上,叶腾坐在轩车上,心情大好,看沿途的风景也似乎怡人也许多。
他捋着胡须,对一旁的长史道:“去年八月底,本郡守在接到安陆禀报后,便立刻让各县种冬麦试行,一天都没耽搁,就是为了赶在今年入夏前后及早证实此事,便能全郡推行,让农夫们在耘田锄草之后,便能及时追肥,好歹是赶上了。”
这项政令的确很赶,长吏作为执行者,也奉承了一句:“纵然是千里之马,也得有伯乐赏识,唯有郡君,才能有这样的眼光,才能如此果决。”
叶腾一点不谦虚,大方地收下了这句奉承,笑道:”不是老夫自吹,若他人做郡守,定会多耽搁半年,虽然会错过伐楚之战,但最终也能证实效用,而后提交到咸阳,让大王知晓。纵然是最差的劣吏,也不敢不加重视,因为这是秦国,从大王到郡县乡吏,都以法家的尽地力之教为本职!“
“但,若不在秦国,而是其他诸侯呢?黑夫和他伯兄衷的这法子递上去,又会有何后果?”
长史拱手:“下吏不知,还望郡君解惑。”
似乎是今天的事让叶腾触景生情,让他有很多话想说,便对跟了自己十年的亲信,说起了在韩国做吏时的一件往事。
“说起来,今日情形,和当年还有些相似。二十多年前,我刚刚出仕,在韩国做一介乡小吏。韩地险恶,山岭颇多,五谷所生,不是麦就是菽豆,民之所食,大抵是豆饭藿羹,日子过得极苦。”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巡查里闾时,我治下的农夫说,将藁秆或者割下来的草木放到田里,让其自行腐烂,也可以增加土地肥力,让来年收获稍增。我顿时大喜过望,立刻将此事用公文禀报县令,指望通过推行此法,让百姓多点收成……”
“然而一年过去了,没有任何回应,我实在忍不住,便利用族中的关系,去县上询问,县令才说事务繁忙,将此事忘了,被我一催,才禀报了新郑。而后,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新郑依然没有任何回应,甚至都没派人来质问我此事孰真孰假,我宗族虽然在叶地有些影响,可比起新郑那些卿大夫,只能算个小乡豪,也帮不上我……”
“直到许多年后,我到了新郑为官,找了个机会一问才知道,原来我递交的法子,只是被粗略一翻,并未被都城重臣们看重。于是我只能待自己做到假郡守,方能让各县百姓实行此法,但此时此刻,已经白白浪费了二十年,现此法的老农,早就死去了,他的子孙,也没有得到韩国任何功赏。”
“与此同时,在韩国游说韩王修渠增加农产而不得的郑国,却被韩王送去了秦国,虽知沟渠需要花费无数钱帛人手才能挖掘,但秦王立即同意了郑国之策,并以上宾之礼待之。”
“郑国深受感动,开始尽力主持此事。待到疲秦使命暴露之际,他已经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亲自面见秦王,稽说‘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你可知当时秦王是如何说的?”
长史回道:“下吏不知。”
“王曰,修此渠不过为韩延数岁之命,却能为秦建万世之功!卿若死,谁人可继?骤行之!”
明知道是毒药,却对自己长远有利,秦王依旧不犹豫地喝了下去!让郑国继续为秦修渠,渠成,灌溉四万馀顷土地,关中由是富饶。
“郑国从那天起,便成了秦王的忠臣,他曾奉命行尉缭之计,携带金帛来游说我,对我说,良禽择木而栖,韩已是朽木,秦才是君之梧桐!”
“我听说了他经历的事,也得知秦国对农事如此重视,遂大受震动,这才知道,秦六世之胜,非幸也,数也!”
“能上农夫,能尽地力者,方能得天下!”
若黑夫在此,或可深以为然,回他一句:制度是展生产力的基石,谁能最大程度地展生产力,谁就能赢得这场绵长战争的胜利!
说完之后,叶腾回,看到了在车上打着瞌睡的黑夫。
有爱才,也有对这个年轻人的羡慕。
“此子虽然出身低微,却生于秦这上农重功之国,又碰上我为郡守,扶摇直上有何难哉?”
“只要稍稍敲打鞭策,便是一匹千里驹!他日必不可限量。”
叶腾眯起了眼:“唯一的问题是,谁能做他的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