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怨恨你的父皇……”
“你父皇是爱你的……”
重文一遍遍回忆,口中咬得更狠,他分不清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他宁愿相信母亲的话,但他不能怨恨父皇,他该怨恨谁呢?
如果没有这个人,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
为什么这个人要再出现,要让他像父皇那般喜欢上他,对不起母后?!
他应该恨这个人吧?
如果一定有所谓阴谋,如果一定要替母后报仇,那他就该恨这个人!
重文咬在容澜肩头,在一片血的腥甜中渐渐哭着睡着。
从荷花池到太子东宫,容澜一手撑伞,一手抱他,走得很慢,也很吃力。
容澜想,如果再选择一次,自己会直接用免关卡跳过“废后”的任务,利索地脱光衣服躺在重翼身下,与自己选的主角攻“共度*”。
他这一生很少后悔,但这件事,他是真的后悔了,并不是因为执着“废后”让他丢了性命、被困在这个时空,仅仅因为他拆散了一个家庭,令一个无辜的孩子失去母亲。
天下可怜人多得是,他恻隐不过来,然而他想要有一个幸福的家,想要自己的孩子有幸福的家,却是亲手毁了别人的家,此为世间最难逃的良心债!
亥姝是咎由自取不错,亥姝的死也不是他直接导致,但他实不该推波助澜,搅进这一滩浑水,到如今无法逃脱。
没有他,重翼不会逼死亥姝,他心知肚明。
入夜一场雷雨下得快,去得也快。
走回太子东宫时,雨势已渐渐停歇。
“太子殿下回来了!”
“啊!殿下受伤了吗?身上这么多血?!”
容澜将重文交给太子宫的宫人,示意近旁宫女不要吵闹:“太子没有受伤,是睡着了。太子淋了雨,你们去九重殿请名太医来看看,别生了风寒。”
“是,澜大人!”宫人们赶紧都去忙着照顾太子,也没甚人再去关注那些血究竟从哪里来,风寒非同小可,自古多少皇子都早夭在此,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没命活。
晚膳后,太子殿下自从见过皇帝与惠嫔便独自出了东宫,不让任何人跟着,眼看夜幕降临突然一场夏季的雷雨,太子出宫时没有跟着,宫人们慌张去寻,这被太子太傅抱了回来,果真是淋了雨。
容澜回到屋中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重文咬得他肩头血肉模糊,容澜咬牙用酒沾湿棉帕清洗,然后洒了金疮药,缠上绷带,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转身又出了东宫,往宫门走。
刚才一场乌龙,重翼强行下水寻人,剑伤崩裂,失血过多,出了荷花池没走几步就昏了过去,皇帝伤情紧急,哪还有人顾得上他?
容澜折返荷花池,将重文送回太子东宫,会往宫门去,先是有太子指证草偶狐狸是他拿的,紧接着就有人推他下水、打算嫁祸太子,那封请柬他原不打算明着回应,与德妃的哥哥产生什么牵扯,如今看来,却是非应不可了!
虽然晚膳后一连串生了许多事,但眼下时辰其实并不算晚,入夜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下过,天气凉爽,正是京城贵族寻欢作乐的好时候。
花街柳巷,灯红旖旎。
伶青馆门前,迎客的小官儿见有新客入馆赶忙迎上,瞬间失了魂一般呆在原地。
而下一刻,整座热闹非凡的伶青馆在陷入短暂沉寂后,一片抽气惊叹。
但见走进馆中的男子,芝兰玉树,皓齿明眸,莞尔一笑,倾三世众生倏忘今宵。
“那公子是谁?!”
“那公子长得好生俊美!”
“天下第一美的澜公子也不过他这般了吧!”
“听说京城近来有位貌比澜公子的神秘男人时常带儿子出游,莫非就是他?!”
伶青馆作为京城最大的一间男妓馆,汇集天下各式多才多艺的顶尖美男,而此刻台上弹琵琶的正是馆中头牌,濯莲君。碧池濯濯,清莲窈窕,人如其名的绝好颜色。然而濯莲君与这位公子相比,简直泥土比之白云,荧虫较之皓月,根本不值一提。
伶青馆不若胭脂阁,来这里的人大都痴好男色,自这位公子一出现就成为全场焦点,众人目光不再往台上看,只瞧他一人。
而他面对无数窥视目光似乎习以为常,行动间依旧落落大方,镇定自若,这就更显得他气质高洁,不染俗尘,越令人神往,却又不敢再唐突冒犯。
曾楚阔低头望向楼下男子也不由惊艳,澜公子果真如传言里那般天人之姿,又叹,澜公子带太子出宫向来大张旗鼓、毫不遮掩,竟是反倒让世人猜不出他的身份,心智也绝非常人可比。
这边曾楚阔心中无限感慨,那边容澜已万众瞩目走进他所在的雅阁。
雅阁专门用来给京城中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们喝花酒议事,内外两扇窗,内可观馆中表演,外可赏一池碧湖,布置清新雅致,当然,雅阁里也设有床榻,万一两扇窗都不方便开,自然要排上用场。
“就是这一间了,公子请!”负责引路的小厮说着恭敬退下。
曾楚阔回神,离得近了重新打量容澜一番,不由又失神,他不好男风,但赏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前男子五官均美得无可挑剔,但最美的还是一双眼,狭长的眼眸,眼尾微扬,瞳仁点漆一样黑亮,光华流转间,一个抬眸就摄人心魄。
曾楚阔想着深望容澜眼底,却是瞬间垂目,只感觉这双眼自己若是再望,恐怕就要失魂,他顺势起身,拱手作揖,不失礼节:“澜大人之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曾某久仰!”
容澜拱手回礼,不见多少热络:“曾将军,有礼。”曾楚阔打量他,他也打量了对方一番,风头正盛的年青武将,眉宇硬挺,轮廓卓然,依稀与德妃有些兄妹像。
两人落座,美酒佳肴很快就上。
曾楚阔直奔主题:“今日约澜大人见面是想聊表谢意!澜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曾某请功封侯,曾某心中感激!”
容澜语气淡淡:“我不过是劝皇上论功行赏给太子殿下做个表率,最终还要皇上心念有功之臣,曾将军才得以封侯,将军该谢的人不是我。”
这话明面是礼貌谦逊,说白了意思就是,你要谢去谢皇上,跑来请我是请错了人。
曾楚阔面上敬意不减,叹道:“澜大人住在宫里,要约见一面着实不易,肯赏脸受曾某之邀,是曾某的荣幸!”
容澜摆手:“不是我肯赏脸,是曾将军盛情难却。”
曾楚阔自然听出澜公子这是不悦自己送请柬的方式,端起酒杯赔罪道:“曾某鲁莽,但实在感念澜大人恩情,此番回京又处处听闻太子太傅盛名,一时起了结交之心,澜大人莫怪!”
容澜不碰酒杯,直言拒绝:“我身体不好,无法饮酒。”
曾楚阔的注意一直都放在容澜脸上,隔着面具他自然看不出容澜脸色有什么不对,此刻经容澜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传言里澜公子体质孱弱,略一细心观察,眼前男子果然呼吸浅薄急促,再看那扶在桌案上的手,若不是指尖泛起一丝血色,当真可以用苍白来形容。
赶忙放下酒杯,改换茶杯:“是曾某大意!”
容澜却是也不碰茶杯,面色微沉:“不瞒将军,我今日会应邀前来,是有些话想告诫将军,说完便走。”
容澜说话并不客气,曾楚阔倒是好脾气,洗耳恭听的谦逊态度,笑着点头:“澜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容澜道:“德妃娘娘如何对付我,我倒是都不在意,但若她想动太子殿下,动手前,不妨先考虑考虑三皇子的安危。”
曾楚阔脸色骤变,“还请澜大人明示!”
容澜说得云淡风轻:“我已向太后娘娘请旨,所有皇子都将往太子东宫,跟在我身边学习。不知曾将军还要不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
曾楚阔后心一凉,澜公子这是直接拿了三皇子的性命做要挟,竟丝毫不在意鱼死网破?!若三皇子在他手上有什么意外,他也绝活不了。
看来妹妹要对付的人当真极不好惹。
却听容澜又道:“还有一事,惠嫔已被打入冷宫,如果德妃娘娘想去陪自己的好姐妹,我可以送她一程,算作回礼。”
曾楚阔满额冷汗:“澜大人今日告诫,曾某记下,相信德妃娘娘也会记下。”
容澜看出曾楚阔动摇,由强势改为循循善诱:“我为将军请功虽有着旁的目的,但也是真心敬重将军为大周驻守边南,希望将军功绩可以光耀门楣。再者,朝廷赏罚有度,才能吸引更多有志青年前来效力,皇上如今推行各项新政,正是求才若渴之际,曾将军年华正好,前途似锦,行事前也请三思,不要辜负当年季大将军对你的举荐之恩。”
曾楚阔听过容澜一席话,终于明白为何世人对澜公子颇多赞誉,更明白曾家别想撼动澜公子一根手指。
此人心智超然,摸得透每个人的软肋,妹妹的软肋是三皇子殿下,而他最不能辜负的人就是大将军季鹏贺,季将军当年不仅举荐他领兵苗南,更在战场上于他有活命之恩。
曾楚阔终是叹声:“曾某并不是贪恋权利之人,也会好生劝慰娘娘!”
“如此最好,告辞!”容澜感觉自己身体状况不好,不欲长久逗留,得了曾楚阔态度,便起身告辞。
容澜不愿与曾楚阔有过多牵扯,婉拒了曾楚阔的相送,自己走出雅阁。
伶青馆内众人目光依旧聚焦在他的身上,皇帝公然承认自己喜欢男人,这男妓馆竟也比以往风靡,这里汇集京城达官贵人,见过太子太傅的也不是没有,而明晨,就不知要有多少弹劾太子太傅逛风月场的奏折要被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容澜想想,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替伤情复的重翼头疼。
然而容澜大约忘了,这世上最令重翼头疼的是他的身体。
容澜这一日短短个把时辰之内落水、淋雨又失血,更是没有按时往九重殿温泉接受施针,他能意识清醒走回太子东宫的居所已是奇迹。
这第二日,重翼养足精神醒来,不是被接连不断弹劾太子太傅的奏折惹得心烦,也根本来不及因了容澜瞒着自己当真去了伶青馆这种地放气恼,而是惊闻太子太傅病重,高烧不退、不停咳血,直接罢了早朝!
重翼跌跌撞撞闯进容澜房间时,重文就趴在容澜的床边,一双眼,眼底似有泪花,闪着意味不明的亮光,懦懦问他:“父皇,老师是不是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