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新皇登基,而江湖上,近来也有一件大事生。
千羽庄的大小姐千羽夙雪将与毓秀阁的阁主苏明华成婚。
毓秀阁不过江湖一个近两年才崛起的新门派,阁主苏明华更没什么江湖地位,除了生得俊逸非凡之外,基本不会武功,还体弱多病。
这场婚礼之所以轰动江湖,实在是因为苏明华摊上了一个宠女如宝又财大气粗的豪岳父。
千羽庄乃天下第一庄,不仅富可敌国,更是广结江湖道人,庄下资助合作的门派少说也有一两百。
庄主千羽泰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千羽夙雪,宝贝女儿出嫁,自然要风光大嫁,能办多轰动就办多轰动。
是以,喜帖广天下,除了商界同道,江湖中人但凡有名号的也几乎是人手一份。
婚期原本定在九月,先皇忽然驾崩,全国三月内不得行婚嫁事宜,因此延期到了腊月。
由于宾客太多,毓秀阁容纳不下,只好在千羽庄大办酒席,腊月飘雪,冥山脚下极寒之地,千羽庄八方英才来聚,都等着恭贺新人大喜!
山下某片密林之中。
哗啦啦!
树上积雪抖落,一个人影腾空跃上树冠。
下一刻,许是踩雪脚滑,那身影一闪,又从数丈高的树冠上跌落下来。
“啊——!”
砰!
只见那人背脊着地,狠狠砸进树下过膝厚的雪里,砸出一个“大”字型的人坑。
“哎呦!”容澜五脏六腑砸得七零八落,却是仰面迎着漫天落雪,望着被自己摧残得花枝乱颤的树冠傻乐。
练了两年轻功,到今天,终于可以上树!
这满满的兴奋呐!
容澜得意忘形地仰躺在雪地里,连自己体寒不能受凉都抛诸脑后!
他举手向天,去勾天上遥不可及的太阳,心潮澎湃!
\(^o^)/欧耶!会飞啦!
阳光透过指缝洒在容澜比冰雪还要晶莹的面上,五根纤瘦手指悬在空中,衣袖卷落,露出一截玉腕,肤色白皙的要命,但光洁一片,当年割腕留下的数不清的伤痕早已消失无踪。
心里美够了,容澜反掌拍拍脑门的雪,打算起身,整个后背摔得火辣辣的疼,寒意又如万针刺骨般袭来,他暗道不妙。
玩得有点过了……
“小澜!”
“小澜!”
容烜焦急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容澜顷刻面如死灰,放弃挣扎。
呵呵!
这下彻底玩完了!
“大哥,我在这儿。”容澜扬声回应,虽是扬声,但声音不大,还透着股子后继无力的虚软。
反正也起不来了,不主动回应,等容烜找过来,只会更惨。
千羽庄到处都在为婚礼忙碌,容澜借由帮忙之名偷偷溜出来练功,这儿雪厚正好不怕摔。
寒冬腊月,不好好待在屋里非要跑去帮忙,真正在帮忙的容烜听说后不放心容澜身体,打算劝弟弟回房歇着,哪知容澜根本不在庄内,好一通逼问,替容澜打掩护的千帛才意识事态严重、交待了先生去向,容烜急忙跑到这片密林来寻人。
还在林外就听见林子中容澜一声惊叫,容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纵身跃起,就向惊叫源头飞去!
容澜很快给出回应,容烜的心稍稍放下。
“小澜!”
待看到容澜单薄的身子陷在厚雪之中、脸色煞白,容烜眉头紧锁,俯身一揽,顺势用斗篷裹住怀中之人。
暖意霎时包裹全身,容澜蹭在容烜怀里,只露了个脑袋在斗篷之外,软声讨好:“哥……”然后又忍不住兴奋:“我刚刚能上树了!说好了我学会轻功你就带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咱们什么时候出?”
容烜面色如霜,直接泼给容澜一盆冷水:“上树算哪门子学会轻功?五岁孩童练几天也能上树!你摔得不轻,三个月都别想着再练功!”
容澜讨价还价,装可怜:“一个月,行不行?”
容烜只留给容澜一个下巴,绝不让步:“不行!”
容澜据理力争:“大哥,我没事!雪厚着呢!”
容烜猛地将容澜搂紧,怒道:“还说没事?!身子都抖成什么样了?!婚礼结束就跟大哥回苗南,北方的冬天太冷!”
容澜不敢再争,拉拉容烜衣袖:“哥,你别生气,我保证三个月不乱跑还不行?”
容烜这才缓和了语气:“小澜,听大哥的话,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恢复成如今这般,仙人道长说你宿疾顽固、病根难除,必须格外注意养护,才可享齐寿数,别再任性让大哥担心。”
容澜时刻不忘替自己狡辩:“大哥,我习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
容烜骤然冷声:“强身健体到大冬天躺在雪地里,起不来?”
“……”容澜闭嘴,心里苦不堪言,自从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一向溺爱他、什么都由着他的大哥就变了一个人,以前容烜甚少冲他横眉冷对,也根本不像如今这般强势。
他当初一心求死,狠心抛下容烜这个大哥,再次死而复生,除了感慨自己不是二般地命硬外,就剩对容烜深深的愧疚。
容烜的话,他不敢违抗,大哥一怒,他不敢造次。
可惜容澜天生心比天大,还是个闲不住、爱作死的主儿。
躺尸三年,一朝复活,他卧床修养没给容烜好好养他两天,就活蹦乱跳地嚷着要学轻功。
容烜哪里肯同意?宁可食言,也绝不履行彼时答应过容澜的离魂蛊解除就教容澜轻功的诺言。
容澜一哭二闹三上吊,求死求活才求得容烜教自己。
再世为人,容澜当官从商早就玩腻了,一心想要满足自己儿时的武侠梦,傍上容烜这么一个江湖第一的高手大哥,他岂肯放过?
但容澜这个武痴,是个彻彻底底的武功白痴,再加上他依旧体质孱弱,又错过了学武的年纪,半道出家,容烜还不让他刻苦练功,没事就找寻各种理由敦促他休息,所以,他学了两年,眼下能上个树就跟能上天了一样高兴。
对此,容澜很无奈。
不过比起容澜,容烜只会更无奈!
万一小澜学会了轻功,真给他跑到江湖上去折腾,他不得连觉都不用睡得往死里操心?
明明抱起来还是这般的单薄纤弱,轻盈到根本无甚重量,明明身体还和以前一样不好,费多大心血养胖一点,每到换季就会生病,直病到又瘦一圈,别人大难不死都惜命,他这不知病痛的弟弟,反倒上揭瓦得越来劲,成天里想着仗剑走天涯!
容烜一路把容澜抱回千羽庄,不由回忆起当年之事。
“容将军若是泄够了,请听辰一言!”
“你害死小澜,还有什么话说?!我容烜必要杀了你!!”
那时得知千羽辰对小澜下手,他愤恨绝望更痛不欲生,与千羽辰打了五天五夜,容府一片狼藉,千羽辰的武功竟是略胜他一筹,故意让他、由他泄五日,他不肯罢手,千羽辰担心他力竭而亡,将他打晕。
他昏睡半月,醒来时,重翼早被墨玄带回京城,南王离世,皇帝下旨举国挂丧三月,苗南一片悲恸。
千羽辰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带他去见了小澜。
小澜无知无觉躺在一副玉棺中,身着轻薄单衣,双手交叠放于身前,赤着足,墨黑长散在身侧,长而舒卷的睫毛静静低垂,容颜安详美好,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然而小澜裸露在外的肌肤苍白无色,平坦的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具不会腐坏的尸体。
小澜吃过冥莲,尸身不腐,这他是知道的。
他伸手,指尖划过小澜疏淡的眉宇,又抚上小澜冰冷的面颊,小澜的面庞宛若鲜活,即便失了血色,也依旧眉目如画,让他深深心动又心痛。
“小澜,大哥来陪你了。”
乌溪云落在重翼手里不会有好下场,重翼只会比他下手更狠!他终于盼得大仇得报,却也永远失去了小澜,根本不想再活。
就听千羽辰突然开口:“容将军,澜也许还会醒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值得将军活下去,不是吗?”
他震惊:“你说小澜还会醒来?!”
千羽辰点头:“我喂澜吃得不是毒药,是致人假死的‘梦回’。”
他心头猛颤,“梦回?!”
然后他知道了,此“梦回”非彼“梦回”,是仙人道长依照乌梓云提供的配方改进而制,只能令人入梦,却没有回梦期限。
解蛊后小澜的身体受蛊毒侵蚀几乎丧失了全部行为能力,周身还剧痛不止,而冥莲恰可以修复人体损伤,冥莲相较活人对死人更有效,小澜活着时冥莲无济于事,但也许死后冥莲能够挥功效,只是,小澜失血过多,体内所剩冥莲很可能根本不足以治愈蛊毒导致的全身瘫痪,更重要的,仙人道长也拿捏不准冥莲可否修复离魂蛊毒对身体的损伤,毕竟,冥莲不能解毒。
服下此种“梦回”,如若身体无法复原,小澜就会无限期沉睡下去,那便与真的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可小澜一心求死,千羽辰唯有行此法,向天一赌。
千羽辰答应小澜劝他好好活下去,不愿他终日守着一具尸体度日,几番劝说无效,便将小澜连人带棺藏了起来。
那副玉棺的材质名曰养心玉,小澜在养心玉棺中躺了三年,奇迹竟然真的生。
夜无声带着小澜苏醒的消息寻到他时,是小澜“忌日”的几天后,秋雨萧瑟中他刚刚去过小澜的衣冠冢祭拜,得到消息的一刻,凄清秋雨也出悦耳叮咚,晦暗愁苦的心一瞬明亮,他紧紧攥着手中那枚装有结的香囊,誓此生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宠着小澜、任由小澜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然而小澜自从苏醒竟是无一日让他省心,不从官不从商,但也绝不好好待在家里养身体,居然对江湖事升起无限兴趣,死缠烂打要学轻功,还瞒着他创了个江湖门派出来消遣,说要结识江湖朋友,为将来闯荡江湖早做准备。
再说此时,容澜从那么高的树上摔到雪里,如果不是已然寻得火蛇、吃了蛇胆,寒症必定作,他身体虚弱、冰凉,容烜抱他回到千羽庄时,他早在容烜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苍白一片。
容烜叹口气,心疼又后悔,说是不再宠着小澜胡闹,可他依旧一件事也不舍得让小澜真的失望……或许不该教小澜轻功,小澜摔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庄中下人见到失踪半日的容澜就是这么被容家大哥给抱回来,都吓得不轻,赶紧又是请大夫,又是备热水。
“啊!有刺客!”
偌大的千羽庄,某间院落忽然传出惊呼。
屋内正侍奉主子汤药的婢女仆从都被刺客赶了出去。
“你们别叫,我不会伤害他!只是有些话对他说!”
重翼凝望床榻上一脸病容的人,深情款款走到床边,握住那人冰凉的手:“澜儿,你当真要和千羽夙雪成婚吗?”
明日就是大婚,千羽辰正在亲自视察妹妹婚礼的筹备情况,远处夜无声急匆匆走来,“少庄主,苏阁主……”
“明华怎么了?可是病了?”千羽夙雪也恰好来寻哥哥,夜无声话刚起头她就奔上来焦急询问,说着就往未来夫君暂居的院落走:“不行,我要去看他!”
“大小姐,苏阁主他……”夜无声欲言又止。
千羽辰拦住妹妹:“你先回房,哥哥替你去看明华。”
“可是……”千羽夙雪咬唇。
千羽辰劝道:“大婚前新娘与新郎见面视为不吉,何况有仙人道长为他治病,你不放心哥哥,总该相信前辈的医术。”
千羽夙雪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终是点头道:“好,小雪回房等哥哥消息。”
千羽辰与夜无声一路去往苏明华所居院落,沉声问道:“千夜,究竟怎么回事?”方才夜无声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
夜无声垂头,左脸一道狰狞的伤疤止不住颤抖:“少庄主还是自己去看吧,小的不敢妄议先皇。”
千羽辰惊讶瞠目:“先皇?!”
苏明华的房间里,一股淡淡药香,服侍他汤药的婢女仆从都被突然闯入的黑衣男人赶了出去,一个个扒着门缝往屋里瞧。
这男人是谁?连少庄主身边的一把手千夜掌事都不敢惹。
他闯进来向准姑爷一番深情表白,难道是要抢婚?!
姑爷居然被男人看上了,还追到守卫重重的庄里来,找了十多天!不过姑爷长得俊美无俦,除了澜公子,确实少有人能比,但这男人为何冲着姑爷喊“澜儿”?
千羽辰与夜无声到时,苏明华正被重翼压在床上,清俊面庞通红一片,羞怒至极:“你摸够了没有?!我不是你口中的澜儿!!也没戴什么易容的面具!!”
重翼在苏明华脸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面具的切口,其实早从声音、语态他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可如果苏明华不是澜儿,澜儿又在哪儿?分明根据墨玄的情报,毓秀阁的阁主应该就是澜儿不错!
当年澜儿溘然离世,他心灰意冷、放任身体一日病过一日,后来,墨玄禀告容烜并未将澜儿的尸体以苗南最高仪式火葬,而是放在一副玉棺内保存、天天守着,他便起了疑心,派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