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泪雨。
如洗涤,岁月与时间的沧桑和斑驳。渐渐冲散遮掩真相的时光迷雾,将一切真实,一点点显现出来。
自那苍白,无血色的红唇之间,晶莹显露的玉佩而始。
至那一半如玉肌肤,一半暗青胎记的容颜而止。
她,半边侧颜,如玉洁白,如绸丝滑,晶莹。
她,半边侧颜,暗青胎记,狰狞遍布,残颜。
犹若阴阳,半面绝美,半面似鬼。
染血的利刃,跌落雪地。
颤抖的手,轻触容颜。
雪,映不住滴落的血,刺目。
泪,如雨。
跪在她身旁雪地,想要伸手轻触她的容颜,却又怕手上的血,沾染在她脸庞身上。
泪流无声,想要去触碰她,却又不敢轻触。
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眼前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绝不可能是真实生的事实一场……
可这痛,撕心裂肺。
可这周围一切,真实无比。
她……
她是棺中遗腹子,她生来无父无母。
她父亲早亡,母亲被视为克夫之人,不祥之人。
她,生于乱葬岗,长于村外“义庄”。
她,自出生,便被世人,视为不祥。
她,面若阴阳。
一半侧颜,绝美若仙。一半侧颜,青胎遍布,若青面厉鬼。
世人,辱她,欺她,谤她,笑她……
她,终年长于容颜两侧,不以真颜示人。
她,终年,累月。
行于黑暗,夜色,午夜,凌晨,无人时分。
她做过赶尸人,收尸敛骨之人。
仿佛,自她出生起,一切,便已注定。
那天,重伤垂死,于荒野乱坟之处。
是她,要敛他尸骨,安葬入土。
也是她,救活了他。
她本是天生连通阴阳之人,又哪是世人所视的不祥人?
“鬼针”秘术,尽传于她。
不足三月,百里方圆,怨灵皆超渡。
这世间,对她再过恶毒,再过寒冷毫无温度。
她都,忍之、让之、避之、由之、敬之……
不改初心善良。
她与夜相伴,与恶灵怨魂相交。通阴阳,见无尽厉鬼怨灵恶毒咒怨。
她自幼时记事起,面对这些,便且怕无依。
初时,惊怕,无措,无助,无依。
随后,无喜,无悲,无惧,无畏。
因为,自出生起,她便无父无母,无人关心在乎。
犹如野草,自生,自灭。
生前不幸,死后不得安眠,怨意冲天不散,问天问地问这世间万物一切,怨念恨意滔天!
她自小,便被厉鬼怨魂缠身不散,整日梦魇不止。
初时的懵懂怯怕,无依无助。后来的怜悯怜惜,以德报怨,想要为这些厉鬼怨魂超脱往生……
于是,自她懵懂之时,便整日奔走荒野山间。
幼小瘦弱的女童,破烂脏旧的褛衣,枯黄的乱……
带着比她还高的锄头,于荒岗乱坟野郊中,刨挖着不知哪年岁月的枯骨,一一收敛。
躲过荒野的疯狗豺狼,逃过世人的厌恶孤立。于风雨中,于无助无依中,挖下一处又一处坟穴坑洼。在破烂不堪义庄祠堂的瓦屋泥台上,立下一块又一块灵位。
渐渐,活人,对她愈加避之逃之,视若不祥不吉,不人不鬼之物。
厉鬼怨魂,来而往之,终年不断,视她为同类,解脱之途。
阳世人,孤立她,逃躲她。
一切脏事,鬼事,不祥,不吉之事,都让她去做。
阴世的脏秽之灵,恐吓她,纠缠她……
抑或,解脱超度的刹那,终有悔时悟时,感恩于她。
于是,周而往复。
阴世的“灵”,或伤过她,或吓过她,或害过她。
但她心有慈悲善念初心不改,终得始终。
她自七岁后,便靠自己而活。
山间野果蔬物,阴灵回报之物。
一个棺中遗腹子,一个被世人视为不祥之人的小女孩,一点点长大。
一载,一功德。
她,每多活一天,便多做一桩功德阴德。
直到鬼针交于她手,修习鬼针之秘。她,如虎添翼,如凤涅槃。
那段岁月,两人共度。
“跟我走吧,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楚风犹记当时之景,他要带她离开时所说的话。
一身黑衣的瘦弱女孩,低着头,如瀑的长,遮掩容颜,一语不。
等了许久,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一语不,未做表态。
就如过往一般,沉默寡言,只是无声沉默的,静静做事。
楚风临行将要离开时,细心细致的为她修缮破屋,里里外外收拾打扫。去镇上,为她购来充足的生活起居衣食之物。
那天,薄雾。
山间的小路,幽深模糊。
楚风朝着山外缓步离开,渐行渐远,却听得身后隐约传来疾步跌撞喘息之声。
他停步,转身。
便看到,她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一语不的追了上来,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低头嗫嚅,未出声。
山半腰,浓薄雾中,小径深幽。
身材瘦弱的女孩,背着与她娇小身材极不相符的大包袱,低着头,静静站在他身前,苍白的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
像无依无助的孩子,怕被人抛弃……
轻轻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接过她身后背着的大包袱。
楚风转身,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向山下缓步走去。
背上的包袱,里边尽是灵位。是这些日子,她所收敛安葬的亡人尸骨灵位。
她对这个世界,有无尽的善良善意。
这个冰冷世间,却是这样对她。
那么,便由自己,来弥补这冰凉人世间对她的愧歉吧……
随后经年,她医名渐显,解无数阳世人被病缠身之苦,度无数阴灵平怨意戾念往生。
她伴着自己,走过寒暑、山水。
在人前,她始终像透明人一般,甚少出现。只有独处无人之时,方会轻轻吐露几语交流。
她有了一些改变,以鬼针医术,积无数功德,解无数疾苦。
但她又没有改变许多,仍以黑夜为伴,掩于黑暗无人晓处。
哪怕是岁月相守,身畔红颜故友渐多,也甚少有人知晓,这个久伴在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