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尧眼见着她的消失在眼前,冷哼了一声,而后坐回了椅子上。
她竟然给他吃黄连。
忽然殿外响起了脚步声,贺兰尧抬眸,只见是乌啼伸着懒腰打哈欠进来了,他才踏进殿内,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食盒,却没见苏惊羽的身影,不禁问道:“殿下,是惊羽姐姐来过了么?”
贺兰尧答非所问,“她竟然给我吃黄连。”
乌啼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见他眉眼间似乎有些不悦,上前道:“殿下怎么了这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拿了一块盘子里的桂花糕。
贺兰尧轻瞥他一眼,并不提醒,只慢条斯理道:“她竟然给我吃黄连。”
“什么黄连?”乌啼一边问着,一边对着手中的个桂花糕一口咬下,才嚼了一口,顿时脸色一僵。
下一刻,他也低下了头,与贺兰尧一样的,一口将嘴里的糕点呸到了地上。
“这里面包的馅……”乌啼看了一眼手中的桂花糕,唇角一抽。
他总算知道殿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才想问,他根本就没看见黄连的影子,原来……
贺兰尧望着乌啼,唇角勾起一丝凉凉的笑意,再次重复,“她竟然给我吃黄连。”
乌啼望着他的笑颜,不禁有些头皮麻,“殿下,我听见了,你都说了三遍了。”
看这情形,他必定也是吃过了。
殿下最怕苦,想必此刻是心情不大好了。
“惊羽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拿这个给殿下吃?”乌啼将手中那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扔回了盘里,倒了一杯茶水直往口中灌。
“兴许是为了报复我之前耍她那几次。”贺兰尧眸光低垂,“给我去打听一下,昨日玄轶司内部可有生过什么事,小羽毛左手手腕上有一道伤口,你给我去暗中查查,是怎么伤的,来龙去脉我都要知道。”
她的伤,即便是她自己伤的,那也该有个原因。
谁导致的,谁就该负责。
不仅要负责她的伤,包括他吃黄连的火气,那倒霉鬼也得一起受了。
……
苏惊羽一路离开了永宁宫,舔了舔唇。
嘴巴里总算是没有那股苦味了,黄连真不愧是最苦的中药之一。
她自己之前可没尝过这糕点的味道,要不是贺兰尧逼着她也尝了,她还无法了解这其中滋味。
苏惊羽正缓步行走,忽然想起好几日没有去看月光,应该去问候问候才是。
毕竟身为国师身边的‘红人’,她也该常常去和国师大人问安,多巴结巴结才对。
如此想着,苏惊羽便转了个方向,往谪仙殿而去。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进了月光的寝殿里,抬眸,印入眼前的画面是——
身着浅蓝色衣裳的男子一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捏着根小小的胡萝卜,往桌子上的篮子里伸。
篮子里是……一只小小的袖珍兔子。
与李贵妃的那只祥瑞玉兔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品种,只不过,月光身前的这一只,是黑版的。
“国师大人,你这只祥瑞玉兔是哪来的啊?”苏惊羽走上前打趣道。
“我这只,不是祥瑞玉兔,是修罗玉兔才对。”月光漫不经心道,“白为正,黑为邪,白色的是祥瑞玉兔,那么这黑色的自然就是相反的意义。”
“哟,那您把它养着是为了净化它的心灵,给它洗除它的罪恶么?”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良与罪恶。”月光悠悠道,“善人,未必就没有起过恶念,恶人,未必就没有过善念,人之初性本善,善恶并不是生来就能决定,关键在于后天形成的因素,所以我从来都不相信邪不胜正这样的说法,成王败寇,胜败靠的都是本领,你若强大,再恶都会有人说你善,你若懦弱,再善也会有人说你恶。”
“你真的很适合当一个神棍……哦不对,半仙。”苏惊羽撇了撇嘴,“怎么忽然想起要养兔子?”
“看你们养宠物似乎很好玩,我便也养来玩玩。”月光道,“蛇太冷血,猫太淘气,狗太缠人,唯有兔子,乖巧又不会作怪。”
“你在嫌弃我与贺兰尧养的宠物?”苏惊羽翻了个白眼,“兔子有什么好的,一点儿都没有灵性,呆头呆脑,蠢萌蠢萌的,还是猫狗好。”
“惊羽。”月光忽然唤了她一声,而后抬眸,少见的一本正经,“你有没有觉,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苏惊羽闻言,面上划过一丝不解,“何事?”
月光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可还记得你我曾经立下的一个赌约?”
苏惊羽闻言,陷入了回忆。
赌约……
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画面,苏惊羽眼角一抽。
那个赌约是……
“你若是忘记了,我不介意提醒你。”月光淡淡一笑,“咱们的赌约是,你不可对十皇子动男女之情,你若是对他动情,你就要自己抽自己一耳刮子,当然,你若动情的对象不是他,那么我就要抽自己,还得用脚掌抽。你想起来了么?我这儿还有咱们当初白纸黑字立下的字据,你要不要看……”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儿事,我这就先走了,改日再来。”苏惊羽不等月光说完,起了身。
她怎么可能忘。
她真是太天真,之前以为,月光只会掐算,又不能操纵人的意志,喜不喜欢贺兰尧,自然还是她本人说了算。
况且,打赌的时候,早有声明,她输了自己打脸,月光输了用脚打脸,这么刺激的事,让她不得不动容……她太想看这位旁人眼里神秘高冷的国师拿脚丫子抽自己了,当时并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且那个时候,她对贺兰尧可没有动心。
犹记得当初她的原话是:找谁也不能找贺兰尧,那么难缠,那么不好驾驭。
现在真是啪啪啪打脸,打的那叫一个响亮。
现在的心态是:除了贺兰尧,不接受其他人。
“慢着。”苏惊羽才要转身,身后便想响月光的一声叹息,“又想耍赖,你就是笃定了咱们是熟人,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你才耍赖耍的如此直接?”
苏惊羽轻咳了一声,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也罢,让姑娘自己赏自己巴掌,确实有点儿为难人了。”月光不紧不慢道,“这样吧,一巴掌改为一盘点心好了,不过这点心不能买,得你自己做,方显诚意。”
“成交。”苏惊羽没有半分犹豫,一口应下。
月光斜睨了她一眼,“现在你知道了么,很多时候,不能将话说的太绝。”
苏惊羽:“……”
“大半仙,算你厉害,你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就是不能随便和人打赌。”苏惊羽撇了撇嘴,“也许是我命里赌运不好,和人打赌总输。”
和月光打赌,她输,和贺兰尧打赌,她又输。
“不是你赌运不好,而是跟你打赌的人,恰恰好比你有本事。”月光浅浅一笑。
苏惊羽:“……”
寂静了好片刻,她才道:“行了我要走了,您老继续‘闭关’,我不打扰。”
“慢着。”正准备离开,月光却喊住了她,“那只小黑猫牙上的毒,我已经研制出解药了,你带上吧,我相信你总有用到的时候。”
“这么快就有成果了?”苏惊羽有些讶异地转过身。
月光正将一个小瓶搁在桌上,“就这个。”
“你以后要是不当半仙了,可以考虑神医这个职业,绝对吃香。”苏惊羽俯身拿过那小瓶,装进衣袖里。
当初找月光研究小蓝牙上的毒,是为了避免再次生类似使臣中毒那样的事。
虽说现在贺兰尧和她的关系已经亲近了许多,但难保他不会再因为某件事,对某些无辜的人下手,例如上回跟古月东杨生争执,好好的去毒人家的少傅,让那使臣躺着都中枪,那个家伙,只要不是他的熟人,他从来都不管别人死活,但是她不一样,她恩怨分明。上次求个解药差点儿和他吵架,这样的事可不能再生。
苏惊羽离开了谪仙殿,朝着玄轶司操练场而去,正走在半路上,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女音,并不陌生——
“苏惊羽,站住。”
苏惊羽脚步一顿,回过了身。
正对面不远处,一袭杏色华贵宫装的贺兰诗雅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两名宫人,她步履姗姗,眉眼间一副傲慢轻蔑之色。
苏惊羽面无表情地等着她走近。
“苏惊羽,你倒是好大的能耐。”贺兰诗雅到了她跟前,冷笑一声,“昨日你找人那样辱骂公子辛,他不和你计较也就罢了,本殿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可没想到,你竟还找人去打伤他?”
“我找人打伤他?”苏惊羽蹙了蹙眉,随后唇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公主,没有证据可不能乱污蔑人,请问你们逮住那个人了么?请问那个人说了是我指使他的么?”
“那人蒙着脸,看不清模样,是玄轶司密探之一,公子辛才与你生矛盾后不久便让人打伤,你敢说这事儿当真和你没关系?”
“好笑了,他公子辛的仇敌有多少,我想不用我多说,作为有名的三公子之一,倾慕他的女子不少,玄轶司里不少密探之所以看公子辛不顺眼,就是因为他们有些人心仪的女子倾慕他,想要打伤他的理由太多了,凭什么公主就认为和我有关?”苏惊羽漫不经心道,“先我的意中人又没看上他公子辛,我可不恨他,其次我昨天已经教训过他,玄轶司里,多的是人比我还讨厌他,他被人打伤你却要来怪我,不知所谓。”
“你……”贺兰诗雅语塞了片刻,随后冷笑一声,“好,苏惊羽,本殿拿不出证据,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你若还对二位公子不敬,找你麻烦的,可就不仅仅本殿一人。”
“哟,公主殿下您这心还够大呀,两位公子你都想纳入裙下?”苏惊羽装模作样地叫唤了一声,“我本以为,公主您倾慕的只是公子谦,昨日看他受伤,又是关切的慰问,又是递手帕的,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今日你却为了公子辛来质问我,五公主,您到底喜欢哪一个?或者你真有打算脚踏两只船?不错不错,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同样可以三夫四侍,身为公主的您,更有理由面三千,男宠傍身也不过分……”
“苏惊羽你住口!”贺兰诗雅被苏惊羽说的脸色涨红,“你……简直无耻!这种轻浮放荡的话,身为女子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本殿只不过是看不惯你的恶劣作风,前来警告你一番,却被你说的我水性杨花一般!今日我与公子谦偶遇,他才与我说起公子辛受伤的事儿,公子谦与公子辛是好友,那么本殿帮着公子辛又有什么不对?哪里是你说的那般龌龊不堪,你的想法可真龌龊!”
“哦,原来您爱慕的只有公子谦一人,是我想多了。”苏惊羽悠悠道,“所以您是看着公子谦的面子,来给公子辛讨公道来了?并不是想脚踏两只船?”
“废话!”贺兰诗雅当然不愿被苏惊羽说成水性杨花之人,情急之下倒也承认了,“以后别在本殿面前说那么龌龊的话,别以为有皇祖母给你撑腰,你就能耀武扬威了,别人惧怕你,奉承你又能如何?那也只是表面的,背地里不知怎么说你呢,丑人多作怪,还真把自己当根葱。”
话音落下,她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苏惊羽目光中冷光闪烁,随后又陷入了思索。
她从这个抽羊癫疯的公主口中,得知了一个不轻不重的信息:公子谦与公子辛是好友?
看公子辛的态度,显然是不将公子谦放在眼里的,言语上,好几回贬低讥讽过,而公子谦面对公子辛,却一直是挺好脾气。
或者说,他对大多数人都很好脾气。
昨日她和公子辛在操练场相遇,公子谦却正好路过并且要阻止他们打斗,他为何那么恰好路过?
公子辛可以理解成是来挑衅她的,那么公子谦呢?
这二人是一起入宫的,想必也是一起约好去的,一前一后到操练场附近,不会是巧合。
贺兰诗雅带着一大帮贵女,显然是为了找他们两人,借着跟他们讨教琴棋书画,来和他们多亲近亲近,但是地点绝对不可能定在操练场附近,所以那帮大小姐们是公子辛引过去的,如果公子辛要借着那帮贵女们教训她,那么带上公子谦做什么?
传言公子谦为人温和谦雅,看见那么多人针对她,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会出面阻止,那么公子辛约上他无疑就是坏事,没有人喜欢自己教训人的时候,旁边有人插一脚进来干涉。
除非……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作为挑事者,一个作为和事老。
所以,公子谦替她说话,包括劝架时被公子辛划伤了手,这些……都是为了博她好感的么?
苏惊羽眯了眯眼。
看来,有必要问一下那位神厨小青了。
作为三公子里的公子钰,对其他两人……有多少了解。
要是这个公子谦也是为了算计她来的,她倒是不介意……将计就计,耍耍他。
伪君子,比真小人更讨厌。
……
永宁宫。
“殿下,打听到了。”乌啼立在软榻前,望着侧躺在榻上嗑瓜子的贺兰尧,“这事儿,太好打听了,玄轶司里多的是人知道。惊羽姐姐手上那伤,据说是和公子辛起了矛盾,这才有的。”
“公子辛?”贺兰尧动作一顿,“和小青并列三公子,听说最擅书法绘画的那一个?”
“就是他。”乌啼点了点头,“惊羽姐姐昨日早上和他闹的,都动了手了,两边各自都有人帮忙,惊羽姐姐拉的是她管的那一队密探,听他们说,惊羽姐姐虽然受伤,可她打赢了那公子辛。”
“不管是别人伤的还是她自己伤的,总之和这公子辛脱不了干系是么。那好……”贺兰尧唇角扬起一丝冰凉的笑意,“放小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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