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桌子后的尹清罗咬紧了牙。
贺兰尧啊贺兰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若是今日注定我尹清罗要倒霉地死在你手上,那么也要拉上你做垫背。
许氏躲在尹清罗的身后,听着有脚步声愈来愈近,心中也愈紧张不安。
她还没给儿子报仇呢,难道就要殒命在今日?
不甘心,一点儿都不甘心。
同样穷途末路的二人,此刻心中都是惶恐又怨恨。
尹清罗在心中祈祷着那香炉里焚着的醉沉香能够起点儿作用,毕竟那是顶级的*香了。
然而,踏进屋子里的人根本不是贺兰尧。
贺兰尧虽然一脚踹开了房门,但对尹清罗依旧存着戒备,印象中这个女流氓总是诡计多端,为了防止中计,贺兰尧退了开,随意点了一名属下进入屋子。
而进了屋子的那人才走了几步,便觉得身子很快就酸软无力,当即道:“殿下,这屋子里有*香,不可进!”
说着,他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躲在桌子后的尹清罗咬牙切齿。
贺兰尧果然谨慎,自己不进来,让其他人先来试探。
如今贺兰尧知道这屋子进不得,那么她还能再拖延一会儿时间想办法。
“清罗,怎么办?”许氏在一旁焦急地道,“这醉沉香能拖延他们多久?就算他们有了提防不进来,跟咱们耗着,咱们只怕也会耗死在这里的,这醉沉香顶多也撑不过一天的。”
尹清罗不耐烦道:“别吵,我在想法子!”
许氏见她态度变得恶劣,惊讶过后,便是有些不满了。
这尹清罗之前还对她颇为尊敬、说话客气又温顺,现如今面临危险,对她就如此不耐烦了。
之前的温顺与敬重,都是伪装的么?只不过是想利用她。
许氏心中起疑,却没有说出来,如今面临生死关头,还是先以和为贵,想想如何摆脱眼前的处境。
而屋子外,贺兰尧嗤笑一声,“*香?这姓尹的果然狡诈。”
尹清罗手上的药都不平凡,那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迷香,想必也是顶级的,人一旦进去,就失去战斗力了。
以为用这招就能阻挡他杀她?
“殿下,她们躲在桌子后,那桌面坚硬,箭羽刺不穿。里头虽然燃着迷香,可再厉害的*香,也会燃尽的,我们若是跟她们耗着,她们也是耗不过我们的。”贺兰尧身后,有人如此说着。
“我懒得跟她们耗着,本王的时间很宝贵,要去陪伴王妃的,怎么能耗在这儿等那混账女人死。”贺兰尧冷笑一声,“挑两个人,去街上买两桶油来,洒在这屋子周围,放把火,烧了。”
“是!”
屋子内的尹清罗听到屋外贺兰尧的声音,心中一跳。
放火?
对,放火,她们就逃不掉了。
外面的人不敢进这屋子,但她们也是出不去的,处于优势的,一直便是贺兰尧。
若是就蹲在这里面,她们就会被他放火烧死,燃成灰烬。
看来,还是得出去,试图说服他才行。
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跟贺兰尧做交换条件的呢?
尹清罗苦思冥想,蓦地,脑海中灵光一闪。
现在,只能再搏一搏了。
想到这儿,她转头望向身后的许氏,道:“许姨,一会儿我出去跟贺兰尧谈判,若是成功了,我们的性命或许都能保住,若是失败了,或许我就死在外面了,没有能耐来救你,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贺兰尧真正想除掉的人是我,也许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许氏闻言,怔住,“你要准备出去么?”
“呆在这儿是等死,出去或许也是死,但至少还有一点儿希望,现在只能铤而走险。”尹清罗说着,站起了身,“你在这儿先躲着吧,能活一时是一时。”
许氏闻言,叹息一声,“那你小心些。”
原本还在怀疑尹清罗对她的态度为何变得恶劣,是否之前都是利用,现在看来,还是她想多了。
人在面临生死绝境的时候,难免暴躁一些,她还是应该相信尹清罗。
尹清罗此刻鼓足了勇气出去,为的不就是给她们两人争取一丝活命的机会么?
许氏不知尹清罗想用什么方法,便只能静静地缩在桌子后等待着,心中祈祷着尹清罗能够说服贺兰尧。
尹清罗已经走到了门口,“贺兰尧,我们谈谈。”
她表面上维持着镇定,但她很清楚,她的手心、背后隐隐冒出冷汗。
“谈谈?”贺兰尧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你现在还有什么筹码能跟本王谈?你的诡计,本王早已见多了,怎么,不甘愿躲在里头等死,想出来送死?可以,成全你……”
“贺兰尧,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你母亲的安危么!”尹清罗呵斥一声,“皇帝都要抓到你母亲了,我是说真的,没有欺骗你!你想不想知道皇帝的计划,你不想救你母亲吗!你敢不敢再信我最后一次?为了你母亲,先别急着杀我。”
提及花轻盈,贺兰尧凤眸眯起。
母亲会有危险?
不,母亲应该在杏林里,杏林内有慕容岩在,杏花阵无人能破,他母亲绝不会出事。
“想拖延时间?这招可是不管用呢。”贺兰尧冷然一笑,扬起了手,朝着身后的一众属下做了一个手势。
众人当即将弓弩瞄准了尹清罗,只等贺兰尧一声令下,便数箭齐。
箭在弦上,一旦齐,尹清罗必定被射成刺猬。
“贺兰尧,别不信我,皇帝当真会抓到你母亲的!皇帝前不久才给我下了指令,他已经知道了你母亲的具体位置,让我务必在月底之前将你擒拿或者暗杀,美人煞这个东西你应该还记得吧?我现在身上就有一颗,就是要拿来对付你的,你想知道是谁给我的吗?我可以毫不违心地告诉你,给我这药的人,就是当年给你母亲下毒的人,还有苏惊羽的母亲,你们二人的生母都是被同一个人所害!”
尹清罗一口气将想好的话全说了出来。
贺兰尧凤眸一凛。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不知道二十年前给她母亲下毒的人是谁。
美人煞不仅害苦了他,也害苦了他母亲,以及苏惊羽和苏惊羽的母亲。
他也曾经设想过,他和小羽毛的母亲都中了美人煞之毒,是巧合,还是因为她们都得罪了同一个人?
他想查当年的事,可惜时间太久远了,很多线索都断了。
美人煞这味毒药,在世间少得可怜,君祁攸曾说过,极乐楼都没得卖。若是能找出这幕后黑手,他就能替母亲报仇,也给他岳母报仇了。
他一定要杀掉那人。
想到这儿,贺兰尧冷眼看尹清罗,“说,那个人在哪?”
“我可以找到那个人。”尹清罗笃定道,“我誓,我能找到,你应该很憎恨这个人吧?这个人害了你和苏惊羽以及你们二人的生母,你们四个人都因为这个人而受苦,你一定恨不得将这个人千刀万剐,我帮你找到她,你会放过我么?”
“跟我谈条件?”贺兰尧唇角的笑意冷冽,“尹清罗,你还真是懂得怎么争取活命的机会啊。”
“人生在世,命最重要。”尹清罗见贺兰尧暂时被稳住,连忙道,“你以为我真的想跟你作对么?错了,我有自知之明的,我斗不过你,我应该离你远远地,最好这辈子都别碰上你,可我一直受皇帝要挟,为他卖命,他给我下了毒,我只能听命于他来跟你作对,你若是不信,让你身边的公子钰来诊脉便知,我当真中了剧毒,每个月都需要解药。”
贺兰尧闻言,轻描淡写道:“喔?原来你这么怕我啊。”
“你信不信都好,若不是性命受到威胁,我真不想跟你作对。”尹清罗叹息一声,“贺兰尧,这样吧,你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我带你找到你的仇人,让你能手刃仇人,出一口恶气,这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对不对?至于我,你放过我,我可以帮着你一起对付皇帝,若是皇帝翘辫子了,我也就能拿到解药,再也不用受他控制。如何?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样划不划算。”
“呵。”贺兰尧嗤笑一声,“可是我也很讨厌你呢,怎么办?”
尹清罗道:“你只放过我这一次就好,下一次再落你手上,我就认命,你可以直接杀了我,我也没有什么筹码能跟你交换了,这一次,我已经把所有的筹码都抛出来了,看在我能帮你的份上,放我一回又有何妨?”
贺兰尧望着她,似乎在考虑。
其实他心中很清楚,尹清罗在胡说八道,为了活命,什么鬼话都能编。
但是,她的话也并非全是谎言,少说也有三分真七分假。
她手上有美人煞,毋庸置疑,她曾经把美人煞下在小羽毛的贴身婢女海棠身上。
他想,那仅有的三分真话,也许就是她知道当年害他母亲的人是谁。
他必须找到那个人。
想到这儿,他朝尹清罗道:“好,只要你说得出做得到,本王就放过你这一次。”
他当然不可能放过她。
一旦他达到目的,她就必须死。
无论尹清罗能不能帮他,她都要死在今天。
“那我就在这儿谢过宁王殿下的不杀之恩。”尹清罗道,“相信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且等等,我屋里还有一位朋友,你要找到仇人,还得靠她才行,稍等。”
尹清罗说着,转身回屋。
贺兰尧望着她的身影,目光寒凉。
看她还想玩什么花招。
尹清罗回到了屋子内,迈步走到了桌子后。
桌子后,许氏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尹清罗,神情冰冷,“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要给我们二人谋一条生路,想不到,你只是给你自己谋一条生路,为了能让贺兰尧放过你,要牺牲我,对么?”
尹清罗与贺兰尧在屋子外交谈的声音可不小,她在屋子内自然是能听见的。
贺兰尧要找的仇人,可不就是自己么。
“看来你之前一直在利用我。”许氏自知躲不过,冷笑一声,“你还说你是为了陌儿报仇,可笑我天真,竟然信了你的话,我还以为你与我儿的感情有多深厚,一直那么信任你,帮着你,如今生死关头,你果然要出卖我了,把我交出去给贺兰尧,告诉他我是当年害他母亲的人,也是害了苏惊羽母亲的人,对么?”
“许姨,你别恼。”尹清罗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会这么简单就牺牲掉你么?当然不会,我心里明白贺兰尧有多恨我,他虽然嘴上答应着放过我,但我想,只要我带他找到了仇人,我也就会被他杀害了,现在他不杀我,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一旦没有价值,留着也没用了,他又不是什么君子,他的话可不能信。”
许氏冷冷道:“那你想怎么样?不出卖我?你拿什么跟贺兰尧谈条件。”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尹清罗道,“许姨,你还想不想为你儿子报仇?”
“做梦都想,但是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给他报仇不成?”许氏轻嗤一声。
“我的确有办法给他报仇。”尹清罗道,“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给他报仇需要牺牲你的性命,你愿意么?当然,你不会白死的,你可以拉着贺兰尧以及他众多属下给你和你儿子陪葬,这么算起来可不吃亏,就看你愿不愿意这么做了,说实话,你已经别无选择,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咱们两都死在贺兰尧手上;二,你带着他们去死,而我得到生存的机会,你觉得哪个划算?”
许氏闻言,怔住,“你什么意思?”
她料到自己会是死路一条,但没有想到,她还能有希望给她儿子报仇?
“你应该还记得西域黑火药吧?火药连着一条火石管,那管子可以轻易捏碎,遇风即燃,一瞬间,就能引爆火药炸死一片人。”尹清罗冲她笑了笑,“这火药我一共只有两份,一份给了古月南柯,可惜那蠢女人没能杀了贺兰尧,浪费了我的火药,还剩下最后一管,我把它藏在了一个地方,因为这东西一不留神就会被引爆,因此不便藏在家中,只能藏在外面。”
“你想用最后的那一份火药炸死他们?”
“不错,那火药我就藏在百丈之外的一间破寺庙里,在寺庙角落的桶中,上面盖着稻草。”尹清罗顿了顿,道,“等会儿咱们出去,我跟贺兰尧说,你认识他的仇人,让你前面带路,你把他们全带到那间破寺庙,骗他们说寺庙里有一条密道,你要去开启密道,你去那个桶里拿到火药,一瞬间捏碎火石管,整间破庙就炸了,所有人都会死,除了我。”
许氏淡淡道:“为什么你不会死。”
“那间破庙是我很早前给自己准备的,有一个逃生的机关,只要我到机关所在的位置,启动机关,我就能瞬间逃脱,至于机关在哪,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的阴谋诡计还真是多。”
“过奖。”
许氏神色冷漠,“我好像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其他选择都不划算,只有这么做最划算。”尹清罗道,“如果他们不死,我们两都活不了,你带着他们去死,我活下来,再去杀了苏惊羽。苏惊羽一旦失去了贺兰尧,也就失去了一道屏障,让他们夫妇二人都给你和你儿子陪葬,这样还不好吗?”
许氏静默片刻,最终作出决定,“好。”
横竖都是死。
要死,也得死得有价值。
能拉着贺兰尧一起下地狱,倒也不算亏了。
打定了主意,许氏便站起了身,“走吧。”
尹清罗唇角轻扬,跟了上去。
贺兰尧立于屋子外头,眼见第一个出来的是许氏,有些意想不到。
前皇后?
贺兰陌那家伙的亲娘,竟敢与尹清罗相识?
他都差点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听闻她早就被贬为庶民,不知蹦跶到哪里去了。
她们躲着的屋子里有*香,他没有踏进去,但他知道里面是两个人,尹清罗与她的同伙,可他没猜到同伙会是前皇后许氏。
“贺兰尧,好久不见。”许氏望着贺兰尧,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想对付你们,你们害死我儿,这个理由应该足够了吧?我身为他的母亲,哪能不给他报仇。”
贺兰尧闻言,笑了笑,“他自己找死,与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又不是没提醒过他,你们母子二人是我见过最愚蠢的皇后和太子,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各种瞎折腾,被废了也不知道安静地过平民生活,还变着法子作死,不作到死,都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如你所言,我就是作死,只要是为了我儿,作死又怎么样。”许氏不慌不忙,“我知道当年害你母亲的人是谁,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母亲就被人下了毒,那是一个与你母亲不和睦的妃嫔,我现在带你去找她,找到之后,希望你履行你的承诺。”
“带路吧。”贺兰尧不紧不慢道,“若是找不到本王的仇人,就把你们两剁碎了喂狗。”
“跟我来吧。”许氏说着,迈出了步子。
尹清罗也被人押着走在了最前面。
贺兰尧望着二人的背影,目光中浮现丝丝冷意。
他可不信这两个人什么阴谋都没有。
但无论如何,这两人跑不了。
……
众人跟随着许氏行走过一段荒凉的路段,附近渺无人烟,只有不远处屹立着一座破庙。
“就快到了。”许氏道,“看见前面那座破庙了么?里头有一条密道,通往一个石洞。”
“你看起来很熟悉这儿?”贺兰尧语气凉薄,“你与害我母亲的人有何关联?”
许氏道:“这个问题我回不回答都好,反正你心里都会怀疑我有参与,我就算否定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我能帮你找到仇人就行。”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近了破庙。
“你先进。”贺兰尧道,“让我看看你口中的密道在哪儿。”
许氏闻言,淡淡道:“好。”
她表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有些没底。
贺兰尧如此谨慎,也不知那炸药的爆炸范围能不能波及到他。
许氏正担心着,尹清罗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殿下,你疑心病可真重,站在这门口哪能看得到?好歹走近一些啊,你若是不放心,押着我进去不就好了?若是有什么机关陷阱,我也就第一个给你当垫背了。”
“唔,听起来有点道理。”贺兰尧低笑一声,下一刻,便揪着尹清罗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提起扔进了破庙里!
‘扑通’一声,尹清罗跌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这一摔,摔得她眼冒金星。
“废话少说,先把密道开起来。”贺兰尧寒凉的声线传入耳膜,“密道开启自会有声音,你先进,本王数到三,再不开就将你们两人剁碎,三、二……”
“我去开!”许氏连忙应了一声,按照尹清罗之前说的,迅速奔到了破庙的角落,那里果真有一个装着稻草的木桶。
桶里就是炸药了。
也不知这个范围是否能炸到贺兰尧,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搏一搏了。
人的速度不会比炸药爆炸的速度快,拿到炸药她就跃起将自己摔出去,立即引爆,贺兰尧他们就算反应快也未必来得及躲。
至于尹清罗,管她是死是活。
杀不了贺兰尧也是死路一条,既然怎么样都是个死,那就拿命一博!
打定了主意,许氏便将手伸进了稻草堆里,果真触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必定是炸药了。
许氏面上一喜,“找到了……”
然而,还不等她的话音落下,蓦然间听见耳畔有数道细小的破空声响起,她正纳闷着,下一刻便感觉背后袭来一阵刺痛!
那种痛,似乎是从皮蔓延到骨,钻心般地疼,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在血肉中,痛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她的手,才碰到那火药管,手指却已经不能再挪动半分。
喉管一甜,很快腥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有血液缓缓从嘴角流出来。
不仅仅是嘴角,连眼角、鼻孔、双耳内都有血液溢出。
七窍流血。
“呃……”她想开口说话,却连呼吸都很困难。
想要转过头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有力气转过身。
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处于麻痹状态,动一下都动不了。
她明明已经触碰到了火药,但也仅仅只是触碰到,根本够不着火石管。
此刻就算火石管握在她手里,她可能也没有半点儿力气捏碎了。
为什么……
陌儿,娘还是不能给你报仇……
许氏缓缓合上了眼,不过几个喘息之间,就咽了气。
到死她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破庙门口,贺兰尧正将手中的暗器收回来。
细雨梨花针,他出之前,花未安给他的。
这竹筒形状的小东西当真不可小看,出的针每一针跟雨点的大小差不多,虽小,却快,只要按动底部的机关,百针齐,里头五百针,总共能五次。
这第一次,就用在许氏身上了。
一次一百针,竟能让人瞬间动弹不得,几个喘息之后,七窍流血而死。
姨母给的东西,果真是太好用了。
再说破庙之内,尹清罗望着已经死掉的许氏,瞪大了眼。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这一刻已经见了阎王。
最可恨的是,许氏的手都已经伸进了那装着炸药的木桶里,却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动作,很快就一命呜呼。
这个没用的东西!她就不能再努力一点么!迷药尚且能有机会挣扎,那些毒针怎么就不能再垂死挣扎?
尹清罗哪里知道细雨梨花针的厉害性。
回过神来,她的目光中涌出丝丝惊恐。
许氏这么一死,她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这破庙里有个逃生的机关,就在门槛内一尺的地方,只要一个用力跺脚就能触机关,脚下的地砖会立即凹陷,人会在那一瞬间悬空,掉进一个铺满了稻草的洞中,那个洞离破庙好几丈高,就算破庙整个炸了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顶多有震动感。
原计划是忽悠贺兰尧踏过门槛就行了,她瞬间逃离,剩许氏一个人在这上面,拿火药跟这帮人同归于尽,掩埋在这破庙里。
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许氏将手伸进桶里的那一瞬间,就被贺兰尧暗算了。
贺兰尧果然一直都不信任她们。
“既然知道了机关在哪儿,那么人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破庙之外,贺兰尧望着那装稻草的木桶,冲身后的属下打了个手势。
那人进了破庙,到了角落里,将许氏的尸体推了开,把木桶上的稻草都掏了出来。
清空了稻草,看清桶里的东西,他惊讶道:“殿下,是火药!”
贺兰尧闻言,唇角勾起一丝嗜血杀机,将手中那竹筒再次抬起,对准了尹清罗,“果然不应该信你呢,说是带本王来找仇人,其实是要我殒命在此处吧?幸好我早有防备,你真以为我信你那套鬼话?”
“宁王殿下,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尹清罗望着贺兰尧手里的东西,回想起刚才许氏还没反应过来就毙命的情形,顿时觉得手脚冰凉。
“你的仇人就是许皇后,你刚才已经亲手杀了她了,当年她从一个人手里买了四颗美人煞,其中三颗分别用在你与苏惊羽的母亲、以及海棠身上,这些事与我可没关系,我只是受老皇帝胁迫而已,你的仇人可不是我,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何不留着我对付皇帝呢?我知道他不少秘密,对你应该还有用……”
“再给你一次机会?”贺兰尧凤眸眯起,“那你告诉我,最后一颗美人煞在哪?”
这味毒药害人不浅,一定要拿到手培养出解药才行。
也许可以再寻一株冰山青莲,根据美人煞制成的配方研究出相对应的解药,争取一株青莲能做出许多解药,每次一吃就是一株,太浪费了。
应该将这毒药拿回去给姨母琢磨,有生之年,他不想再看见身边亲人有人受美人煞所害。
“最后一颗美人煞在我这儿。”尹清罗道,“我给你,你会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贺兰尧轻描淡写道:“看我心情。”
尹清罗将手伸到了衣袖中,摸出最后那一颗药丸,缓缓走向贺兰尧。
贺兰尧在破庙外,而逃生的机关在门槛后。
走到贺兰尧面前,刚好有机会可能触那个机关。
她当然不能指望贺兰尧放过她,她心里明白,贺兰尧不可能再给她机会了。
尹清罗缓缓走近,背后的衣裳快被冷汗浸湿了。
就快要踩到那个机关了。
五步、四步、三步……
而就在同一时,贺兰尧忽然毫无预警地出手,一掌朝她的脸打来!
尹清罗如今的功力自然是比不过他,这一掌打得她气血翻涌,身躯立即飞出,撞在了墙面上!
同一时,她捏着药丸的手也没能抓紧药丸,将那药丸掉在了地上。
“你这个人太阴险了,本王也不指望你能干什么事,还是打死了省心,至于你知道什么关于老皇帝的秘密,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你还是去阴曹地府和阎王爷说吧。”贺兰尧说着,俯身捡起了尹清罗掉落的药丸。
美人煞的外形,长得竟然还挺好看。
果然,于是好看的东西,愈危险。
“咳!”墙角处,尹清罗吐出一口鲜血。
刚才那一瞬间,只差两步。
差两步,她就有机会逃脱。
为什么,她永远只差那么一点点?
“殿下,这捆炸药如何处置?”暗卫将木桶里捞出来的炸药呈现在贺兰尧面前。
贺兰尧瞥了一眼那炸药,是西域黑火药。
“呵,这个东西……”
捏碎火石管,顷刻爆炸,躲都来不及。
贺兰尧将那炸药拿了过来,道:“所有人,退后。”
众人闻声,当即齐齐后退数步。
贺兰尧扬起了那炸药。
破庙内,尹清罗看出了他的意图,拼命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死……”
话音未落,贺兰尧已经退远了,用掌风将那黑火药打进了破庙里!
火石管与墙面相撞,顷刻爆裂,将阴险点燃。
“不要!”
“轰”
尹清罗的嘶吼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随着火药的爆炸,转瞬之间,那原本伫立着破庙的地方化为一阵黑烟,烟雾冲天,在空气中散开。
有人被永远埋在这儿。
让尹清罗就这么死,总觉得有些便宜她了。
不过,他当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就这样炸了吧。
粉身碎骨,化为乌有。
望着那爆炸后升起的黑烟,他唇角轻扬。
母亲,我给你报仇了。
岳母,也给你报仇了。
还有君清夜,也给你报仇了。
“回吧。”他朝着属下们道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
是夜,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国师,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皇帝望着面前的白衣人,鹰眸中带着一丝期盼。
“微臣向来不说空话,微臣答应陛下的事,陛下还担心微臣做不到么?”
“不,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信得过爱卿的。”皇帝淡淡一笑,“不过,爱卿应该知道朕有多想找到她,难免就急切了些,只等爱卿给朕一个准信了。”
“陛下放心吧,很快的。”
月光说到这儿,稍作停顿,道:“请恕微臣冒昧地问上一句,陛下,找到贤妃之后,您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皇帝听闻此话,面上的笑意收起,淡淡道:“这个,朕自然有朕的想法,国师问这做什么呢?”
“微臣是为了陛下着想。”
“哦,此话何解?”
“贤妃气数未尽,她的命还长着,微臣帮陛下找她原本就是违背了规定了,但既然已经违背了,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陛下,贤妃是不能杀的,否则只怕也会影响您的气数。”
皇帝闻言,陷入了思索。
自从国师不顾天机门的规定要帮他找贤妃时,他对国师也就更信任了几分。
这些年来国师前前后后帮了他不少,这一次,依旧信他吧。
“国师能否告诉朕,贤妃对朕的命格有什么影响吗?对朕来说,是福还是祸呢?”
“算是福吧,冥冥之中还是与您有牵连的,否则多年前您也不会那么喜欢她。”月光的语气毫无波澜,“陛下一生拥有无数女子,恐怕没有人在您心中的地位能超过她,您对她的喜欢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之所以那么招人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容貌,更多是因为心善,相由心生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十分合适,这一点您想必也很清楚,如她那样心思纯净的人,怎么会是祸害。”
“朕从前确实以为她是世间最纯净美好的女子。”皇帝冷哼一声,“但是她做过什么事国师您想必也知道,如果她不曾背叛朕,朕对她比谁都好。”
“贤妃是个奇女子,虽然性情温顺,但她无所畏惧,性格并不软弱,对待陛下都能那么冷若冰霜,您就应该知道她是个不容易动情的人,一旦动情就不会回头,她的心给了别人,陛下对她再好也无用。”
“她是倔脾气,可是朕对她还不够好吗?无论怎样都不能姑息她!”皇帝冷哼一声,“朕可以不杀她,但绝对不会放过她,朕总要她付出点代价的。”
“陛下所言有理,贤妃是该为背叛付出代价。”月光沉吟片刻,道,“隔在贤妃与陛下之间的矛盾有三。第一,是贤妃的无情;第二,是你们之间的插足者;第三,就是她与插足者之间的产物,贺兰尧。”
“不错。”皇帝冷声道,“这三点,朕是不能原谅的。”
“陛下,破解这三个矛盾,不难。”月光不咸不淡道,“微臣在谪仙殿内闭关许久,习得我天机门内的一大秘术,*术,此术法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让那人听从于施术者的指令,只要对贤妃使用此术,必能让她对陛下有情。”
“有这种事?”皇帝诧异。
“陛下信得过微臣吧?”月光道,“至于那个插足者,他早就已经不在这世间了,那么还剩下一个最大的麻烦,贺兰尧。贺兰尧是陛下的眼中钉,想要拔除他,说难也难,但说简单也简单。贤妃对他虽冷漠,但他却对贤妃孝敬,微臣有办法,能让贤妃亲手铲除贺兰尧,这对贤妃来说算不算一个很大的代价?让她亲手杀死陛下眼里的孽种,陛下满意吗?”
皇帝听着他的话,目光中颇为震惊。
“让贤妃杀了那个孽障?这……能行得通?”皇帝回过神来,眸底隐隐有些喜悦之色,“国师既然说得出,想必也做得到吧?”
“微臣说了,*术能摧毁人的意志,改变脑海中的思想,既然能让贤妃对陛下有情,同样也能让贤妃对贺兰尧无情,甚至憎恶,诱使她亲手杀人。如此一来,横在陛下与贤妃之间的障碍,就全都清除了,第三者与孽种都消失在这世间,陛下会成为贤妃最爱慕的人,外人也不知道贤妃曾经犯下怎样的大错,只知道她脱离了青灯古佛,被陛下接回了宫。”
月光说着,顿了顿,道:“您觉得呢?”
皇帝大喜之后,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奸夫已死,若是贺兰尧再死,那是最好不过了,可是贤妃……朕从前盼着她对朕有情,可她背叛这事,朕不能当做没生,就算她亲手杀死那个孽种,朕还是不能消气!”
“这是微臣能为陛下谋划的最好结果。”月光淡淡道,“微臣本事再大,也不能回到从前,贤妃背叛是无法更改的,陛下您若是还不消气,那微臣也没辙了,您将来应该不会再碰见能比贤妃更让您心动的女子,若是她真的对陛下有情,敢问陛下,还忍心下手杀她吗?”
皇帝陷入了沉思。
比花轻盈更加让他心动的女子……不会再有了。
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没有人能给他那种心动的感觉。
贤妃之后,他最宠宁若水,可宁若水,其实也就只是个替身罢了,她像贤妃那么纯良,可终究不是。
若是贤妃对他,像宁若水那么一心一意就好了。
这世间的事总是不完美。
他憎恨贤妃的无情与背叛,但刚才听国师一席话,他忽然现,他对贤妃竟然还有一丝期待。
如果贤妃对他能有情,并且能亲手杀死那个孽种,那么他是不是能试着接受她?他年轻的时候,最盼望的事不过就是她能喜欢他,可盼来盼去都盼不到。
现在国师说,能让她对他有情,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年轻时无法完成的心愿,到中年了,想想,还是不愿意放弃。
“国师,朕想了想,你的法子可行。”皇帝沉吟片刻,道,“如你所言,朕虽然恨她,但若是她站在朕的面前,朕也不一定就能下定决定要了她的命,朕若是杀了她,可以一时解恨,但之后呢?又会陷入郁结,她对朕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朕从来就不曾真正拥有她,从来就没得到过她的心,如果可以,朕也想试试那种感觉。”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微臣一定尽力为陛下办到。”月光说着,转身离开,“就请陛下等着微臣的好消息吧。”
……
万籁俱静的夜里,街道两侧的房屋大多都熄了烛火,唯有街心的一幢高楼依旧灯火灿烂。
若是在平日,极乐楼内的气氛都很活跃,唯有今日,一片死寂。
焚香缭绕的卧房之内,红衣男子躺在榻上,面容静谧,呼吸均匀。
可他的脸色却呈现出一种苍白的病态,毫无生气,若不是因为还有呼吸,恐怕都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便是活死人。
“我们君家,究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君祁攸坐在轮椅上,望着榻上躺着的人,低喃道,“难道君家,真的要亡在我们这一代了……”
“你太过消沉了。”身后响起清凉的男子嗓音,“你们两人都还活着,又没有什么不治之症,为何要说这么颓废的话?”
“我与二弟都没死,可这么活着,也累。”君祁攸说到这儿,眸光中倏然涌现出杀机,“谁把他害成这样的!不将那人剥皮拆骨,如何泄我心头之恨?”
“是尹清罗,人已经死了,粉身碎骨,骨灰都飘没了。”贺兰尧淡淡道,“我亲手用黑火药炸死的,抱歉,没能留给你自己去报仇,因为我不想让她在这世上多活一刻。”
君祁攸静默。
“对了,这是药方。”贺兰尧说着,将一张药方递给了君祁攸,“按时给他服用,如果醒不过来,也别停下,一停下就没救了,我姨母无法确保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但也不是没有醒的可能。”
君祁攸接过了药方,苦笑一声,“贺兰尧,你曾说过一种洗髓换骨的方法,现在我想试了,可以么?条件,随你开。”
贺兰尧道:“九死一生,你决定好了么?若是愿意,我师父刚好就在,回去我就能给她带话。”
“我决定了,有劳尊师。”君祁攸面上无悲无喜,“其实我并不怕死,你知道的,我怕二弟一个人孤独,我们君家,就剩下我们两兄弟,我虽然是个废人了,但我至少还有命陪着二弟,这么一来,他也不孤单,可现在,连他都倒下了,我还何必撑着自己这副残破的躯体?我不在,他孤独,他不在,我孤独,现在我与他都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连交流都无法交流,你说,还有什么意思?”
贺兰尧道:“你想过么?洗髓换骨若是失败,你就没命了,将来君清夜醒过来,现你不在这世上,又该如何?我并不是劝你不要去试,我只是表个人看法,通常,这样的法子是走投无路生无可恋的人才会去试,我年少时就是太过消沉才会拿命一博,可你现在的处境,其实也不算太糟糕。”
君家兄弟二人,衣食无忧、势力不小,若是君祁攸心态好些,依旧能把日子过下去,每日期望着君清夜醒来,也并不会过得太糟糕。
可关键就在于,这相依为命的二人,都惧怕孤单。
无论少了谁,另一个似乎就觉得活着无趣了。
“如果二弟能好好的,我倒可以忍受自己这副残破的躯体,可现在,我却不想面临未知的孤单,你说他会醒,那是多久?一年、两年、十年?难道我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等候下去?好没意思,你看我如今像个废人似的,走都不能走,我当真觉得累。”君祁攸忽然笑了,“若是我运气好,洗髓换骨成功了,这就代表我君祁攸命不该绝,我就重新开始习武、经营君家、我的日子就会忙碌而充实,我不想这样每天坐着什么都不干就等着我的弟弟醒过来。”
“好吧。”贺兰尧道,“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等着我的通知。”
“若是我死了,我还有不少心腹,他们会照顾着二弟,每日给二弟喂药,我相信,就算二弟睡上几十年,他们也会不离不弃。”
“那你还是立个遗嘱吧。”贺兰尧想了想,道,“君清夜若是能醒,君家家产全归他,若是他一直不醒,这君家到底该谁来打理?你得挑个人出来,以防万一,可以在遗嘱上书写,若是君清夜二十年不醒,这极乐楼你准备交给谁,一定要写上,省得哪一天有人为了你这家产打架,极乐楼这么多口人,你能确保每个人都毫无二心?万一有那么一两个小人呢?也说不准。”
既然要做准备,那就做完全的准备,将所有可能生的问题都提前设想好,并且做出对策。
“那这样吧。”君祁攸不咸不淡道,“若是我死了,极乐楼就暂且交给你和惊羽,作为酬谢,从我死的那一天开始,极乐楼每年的收益,你们与二弟五五分,二十年后,若是二弟不醒,你的子女,就认他做义父,继承这极乐楼吧,多生几个,若是超过两个,留一个跟我们姓君,延续君家的香火,行么?”
君祁攸此话一出,贺兰尧当即道:“你是不是有病?”
“为什么说我有病?”
“我与你之间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你还真放心把极乐楼交给我?不怕我直接整个收入囊中?还五五分,我想八二,九一,你能奈何得了我?账本归我,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我可能会把你君家这庞大的家产搬空。”
君祁攸笑出了声,“贺兰尧,这个节骨眼,就别唬我了,你这世人眼中莲花般的仙人,压根就不稀罕钱财吧?想搬空我极乐楼可是不太容易的,与其花那么多时间吞了我君家的家产,我倒是觉得,你更愿意花时间去逗惊羽开心,其实,把极乐楼交给你们我还是放心的。”
贺兰尧轻描淡写道:“你就算把我夸得再好,我也不同意将来我的子女过继给你们君家。”
“那你回去问问惊羽同不同意。”君祁攸道,“我与二弟都没有孩子,并不是想抢你们的孩子,而是……二弟他喜欢小羽,你知道的,他也挺喜欢你的,而我,我也挺喜欢小羽的,我们没有子女,那就把好东西留给你和小羽的子女吧,否则,我和二弟都不在,君家留给谁呢?你选一个孩子姓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一切。”
“等你跟君清夜都死了再说吧。”贺兰尧轻嗤一声,“没准你们都能活过来,若干年后,两人都健在,再想起今天你我这番谈话,应该会觉得很好笑。”
君祁攸考虑出的结果,前提是他们兄弟两都不在的情况下。
但他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倒霉。
起码能留下一个吧?运气好些,说不定两人都能健在。
“我也希望我们兄弟两人不要那么倒霉,那就借你吉言了。”
“告辞了。”贺兰尧留下简短的几个字,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君祁攸在屋内,望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长叹一声。
二弟。
有生之年,我们兄弟二人,还能再说上一句话么?
“楼主。”外头忽然响起手下的声音,“楼上那位月姑娘想见您。”
“知道了。”君祁攸应了一声,道,“将她请过来吧。”
片刻之后,屋子外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女子的声音,“君楼主。”
君祁攸道:“请进。”
月圆推门而入,将房门关上了,走到榻前。
瞥了一眼榻上的君清夜,她并不意外,也不多问,只朝着君祁攸道:“君楼主应该还记得,我是为了帮贺兰尧他们而来的。”
“记得。”君祁攸淡淡道,“贺兰尧刚走,你这时间掐得倒是好,他一走你便找来了。”
“君楼主果然是个会保密的人,就算心里疑惑,也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
“我是商人,商人要讲信用,若是不守信用,还怎么对外做生意呢。”君祁攸笑道,“月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的计划差不多要开始了,还请君楼主再配合一下,君楼主是相信我的,对吧?”
“在下的确不会怀疑你,只是,月姑娘的计划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做些什么?我之前与贺兰尧商议着,要去洗髓换骨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等你的计划实行之后,我便要动身了,月姑娘要不要给我看一看面相,看我是长命之人,还是短命之人?”
月圆闻言,依旧不疾不徐道:“生死有命,君楼主不是已经看开了么?”
君祁攸无声一笑。
神棍果然是神棍,一点儿也不愿意泄露所知道的。
他方才也就是开个玩笑,他自然是不指望月圆告诉他洗髓换骨的结果。
生死有命。
那就听天由命吧。
“君楼主,你的任务很简单,你只需要出人手便好。”月圆道,“这件事情是需要瞒着贺兰尧进行的,他那边你依旧一个字也不要泄露,至于你,我想极乐楼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你需要调派四五十人去城外三里的竹林里埋伏,那儿的地势我观察过了,多乱石树木,很好埋伏人。”
“我知道了,此事就交给我。”君祁攸应下了,又道,“派他们埋伏着做什么?要伏击什么人?”
月圆道:“听钟声行事,离竹林不远就是青山寺,山间最是静谧,在竹林里可以听见遥远的钟声,那是青山寺的僧人敲的,明日的傍晚时分,酉时的钟声响完之后,再让他们现身,至于出现之后该做什么,听一名白衣人的指示就行了,那白衣人带着面具,很好辨认。”
君祁攸略一思索,道:“戴面具的白衣人?听起来像是国师。”
“按照我说的,吩咐你的手下们就是了。”月圆语气平淡,“有劳君楼主,君楼主心中有疑惑,事后自然会明白的。”
“好,既然月姑娘这么说了,那我就不问了,晚些我便召集手下,吩咐他们做好准备。”
……
“小羽毛,你先睡吧,我等着乌啼前来报信就好。”
雅致的房屋内,贺兰尧倚靠在窗子边,望着窗外的夜景。
白日里杀尹清罗的时候,尹清罗在慌忙之中说……皇帝已经知道了母妃躲在何处,准备去捉了。
他当时自然是不相信的,只觉得是尹清罗为了活命瞎编的鬼话。
皇帝怎么有本事知道母妃的藏身之处,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杏花阵那个地方,不那么好闯,有慕容岩在,根本不需要担忧,若是有危险慕容岩也会明智地带着母妃离开。
之后生的事证明了,尹清罗的话掺假成分太多,大多都不可信,将她杀掉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回来绸缎庄。
可回来之后,不知为何,内心依旧有些不安,便派乌啼去走一趟杏花林,确认一下母妃是否还安全。
算算时间,乌啼也快回来了吧?
“我不困,陪着你一起等。”身后响起苏惊羽的声音,“等乌啼回来了,确认母亲是安全的,我们也好睡得安心。”
苏惊羽说着,在贺兰尧背后伸出了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背部。
最近这些日子,生太多事了。
希望接下来能够风平浪静。
她如今肚子里还带着个孩子,做什么都有些不方便,等孩子出世了,再有什么麻烦找上门,她也不担心了。
贺兰尧握上了她的手,道:“最近生的事儿的确多,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护你,还有孩子。”
苏惊羽笑道:“我倒是希望孩子快点儿出来,我也就不用这么斯文,当真不习惯这种小心翼翼的日子,孩子出世后,有什么麻烦事我还能帮着你一起分担。”
苏惊羽的话音才落下,便听得屋子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她当即转身望向门外,“是不是乌啼回来了?”
而下一刻,房门被推了开,乌啼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喘息着道:“殿下,不妙了!”
贺兰尧一听这话,面色当即一沉,“生什么事了?莫非母亲不在?”
“当真不在!”乌啼道,“我见到了慕容老前辈,他说,前几日有一个白衣女子自称是殿下你的朋友,也不知那女子跟贤妃娘娘说了什么,贤妃娘娘竟然同意跟着她走了,并且不许慕容老前辈跟着,慕容老前辈原本不放心,却被贤妃娘娘用迷药也弄晕了,醒来之后人已经不见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人。”
贺兰尧眉头一拧,“他为何不来通知我母妃被人带走了!”
“慕容前辈晕了好几天,也是今天才醒,他原本是准备来通知殿下您的,正好遇上了我,便将情况说明了一遍,他说,看贤妃娘娘当时的态度,显然是自己愿意跟着那女子走的。”
听着乌啼的话,贺兰尧眉头拧的更紧。
“白衣女子……”苏惊羽斟酌着这几个字,自然猜不到是谁。
身边穿白衣的人那么多,哪能随便瞎猜呢?
那女子究竟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去带走花轻盈的?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