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和梅蜜并没能悠闲多久,一个低矮粗陋,与其说是房屋倒不如说是泥棚的住所里传出了惨痛的哀叫声,那是烧炭工的屋子,因为需要烧制木炭的关系,他和他的三个孩子都住在距离村民们较远,却距离树林较近的地方。之前伊尔摩特的牧师还提醒过他这一点,他也已经答应了今晚就搬到圣堂的地窖来住,谁都没有想到蝙蝠的侵袭会来得那么快,那么多,它们掀开了泥棚的草顶,一只只地爬了进去,烧炭工恰好离开,他的长女带着满身伤痕逃了出来,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被蝙蝠如同抓着一只田鼠那么被提走,不知去向,而他们还是个幼童的儿子,就像那只老牛那样,被蝙蝠爬满了全身,它们展开翅膀,重重叠叠,将他遮盖的密不透风。
烧炭工举着火把和他的斧子杀死和赶走了蝙蝠,但他的儿子已死了,他的胸膛敞开着,肋骨弯曲着戳出体外,肌体萎缩塌陷,孔洞密布,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他的父亲无法置信地丢下火把,伸出手去抚摸自己的儿子被咬得残缺不全的脸,而后现他的腹部还在微弱地起伏——烧炭工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被烟尘毒害得太久,已经无法正确辨识眼前的景象了……他的儿子被吃掉了大半的肺叶,还有心脏,是绝对不可能活着的,但一丝侥幸的希望还是让他急切地将手移动到男孩鼓胀的腹部——它又动了一下,在烧炭工还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尖锐的小牙齿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掌,他向后倒去,出被盗贼与梅蜜听见的那声大叫。
一只贪心的蝙蝠钻进了男孩的体内,在里面尽情地大朵快颐,在烧炭工的手指隔着肚子碰触到它的时候,它感觉到了威胁。所以不带一丝犹豫地撕开了受害人的肚子,从里面咬住了那只打搅它安心用餐的手掌。
葛兰的精金匕精准地削去了这只小怪物的半只头颅,烧炭工出一声更为痛苦的叫喊,它的牙齿刺入的更深了——盗贼以轻巧的步伐在这个狭小昏暗,矮到连娇小的梅蜜都必须低着头的泥棚里迅疾地走了一圈,确定没有蝙蝠留下来后,便重新点燃了火把,灼热的火焰为这个小屋子添加了几分暖意,令人倍感安全,就连浑浊的空气都变得不那么难闻了。
“他……还活着吗?”梅蜜忐忑不安地说:“我没有治疗术了。”
“他只需要一点接骨木木灰。”盗贼说:“如果没有。那么草灰也可以,”他跪下来,端详着那只被炭灰浸润成黑色的手掌,蝙蝠的半个头颅还连在上面,剩下的那只眼睛充满了得意洋洋——别问盗贼是怎么看出来的,头骨里的东西倒是流光了,方便了盗贼仔细查看其中的结构,他竖起精金匕,这柄要比一般匕重三倍以上。长度也要超过三分之一,比起匕更接近于一柄短剑的武器在他的手里轻盈的就像是一片羽毛,他将烧炭工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左臂压住。只用了三下就切掉了除了牙齿之外的部分——那些牙齿如今白森森地暴露在外面,犬齿的长度几乎与梅蜜的小手指相同,弯曲着,而另几枚牙齿。也就是门齿,是三角形的,带着锯齿。刺入皮肉后就像是带着倒钩的箭,很难拔得出来。
葛兰顺手在火把上烤了烤他的匕,当带着热量的匕碰到烧炭工的皮肤时,他的手掌本能地瑟缩了,但盗贼的力量远超于他,他把它夹得紧紧的,匕刺入手掌,割开伤口,用尖端挑出带着血肉的利齿,这很痛,烧炭工在他干到一半儿的时候就晕了过去。
盗贼站起来,吩咐梅蜜给那个可悲的男人一点草木灰,他将所有的牙齿握在手里,走到一个装着水的陶盆边,把它们洗干净,在火把摇晃不定的光里鉴赏了一会。
“这不是果蝠的牙齿。”凯瑞本说,他也听到了那声悲呼,但他那时正在援救被一群蝙蝠团团围住的一对情人,他们偷偷出来私会,所以没能及时逃回坚固的房子里。
“果蝠的牙齿是什么样的?”葛兰问,他对蝙蝠的牙齿长什么样子毫无兴趣,但他知道讨取他人欢心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多谈谈他擅长和喜欢的事情。
“又细又长,不那么坚硬。”游侠说,从盗贼张开的手里拿起一枚牙齿,在陶盆的边缘划了划,它立刻在上面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您知道吗?”葛兰说:“我从那位伊尔摩特的牧师那儿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我已经有所推测,”凯瑞本说,“我怀疑这儿被设为了祭场。”
盗贼点点头。
祭场是一种通俗的说法,当一个红袍,一条巨龙,或是某个邪恶神祗的牧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需要大量的生人祭品时,他们就会以魔法划定一个地区,这个地区(一个定居点、一个村庄或是一个城镇,甚至于一座城市)里的所有人类与类人都会被其视为祭品,为了保证不出意外,他们会驱使他们的奴仆,地精、小魔鬼等等,或是被污染的动物与植物,又或是释放一个小型的迷锁,免得里面的人觉不对逃走。
不然的话,就算是这个小村庄贫穷到了连几个银币都凑不齐,但既然他们的牧师是伊尔摩特的追随者,伊尔摩特的牧师们绝无坐视不管的道理,何况还有无需任何报偿,只要能够驱除邪恶就能令他们心满意足兴高采烈,其他善神们的白袍与骑士。
“那个牧师向我们隐瞒了这点。”葛兰抑制着自己的不快。
游侠叹了口气:“或许他只是想要得到一份助力而已。”
“把我们一同拖入死亡的漩涡吗?”
“我们很有可能一开始就在这个祭场里了。”
“也有可能不是,”盗贼提高声音:“他完全可以请我们帮忙向外界求援,但他没有,他故意诱骗我们进入村子,这样我们就不得不为之搏命——为了自己的性命——该被诅咒一万次的伊尔摩特!他不相信我们……”
“葛兰!”
“好吧,圣人,”葛兰说:“随便你——事已至此,”他沮丧地看向外面。天色已经变得一片漆黑,“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伤亡者的数量超过了二十个,加上之前受伤尚未痊愈的,对这个只有三百人左右的小村子,是个不小的创伤——尤其是这次有所伤亡的人包括了不少强壮的成年人,他们被集中起来,转移到伊尔摩特的圣堂里,这栋房屋是村子里唯一一座全部使用石砖砌筑的建筑,而其他人则忙于用泥土与石块封堵窗户,加固屋顶。
伯德温、凯瑞本、克瑞玛尔和葛兰、梅蜜也被聚拢到了一间屋子里。也就是原本预定要让伯德温修养的那个房间,盗贼斜靠在窗户边,敲打着玻璃,那不是什么好玻璃,颜色绿,但好在十分的厚重。
伊尔摩特的牧师站在房间中央,就像是一个将要受到审判的罪犯,他的表现亦是如此,他是那么的歉疚。那么的不安,以及手足无措。
“抱歉就不必说了,”伯德温率先打破了房屋里的沉默:“我也曾……”他想说他也曾有过自己的子民和战士,每一条生命的逝去都是死亡之神在他心脏上刻下的一道深刻的痕迹。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更了解牧师为何要如此作为,但他同时想到了自己已经不再是雷霆堡的主人,他已经失去了拥有他们的资格与能力,“也曾有过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他隐晦地说:“对你来说。这个做法无可厚非,你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些村民——你的行为是值得褒扬的。你无需为此羞愧。”
“即便他羞愧到因此自杀又能如何呢?”葛兰不屑地低语:“他已经将我们拖带进这个陷阱里面了。”
梅蜜咬了咬嘴唇,作为一个弗罗的牧师,作为她自己,她同意盗贼的看法,但作为一个对这个灰战士情有独钟的女人,她立刻背叛了葛兰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