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高地诺曼的王女紧盯着伯德温:“誓,不,不要向冥河,也无需向着父母的坟墓,更不要向泰尔,或是任何一个神明,那些崇高而伟大的存在起誓,我只要求你凭着你的心、你的灵魂、你的……爱起誓,你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没有虚假也没有矫饰。”
“……我誓……殿下,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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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极其简短、简陋,在很多人的眼里,它很难说是正式的,因为在整个仪式中都不曾提到过无论哪一个神明的名字,参与仪式的也只是一些凡人与施法者,没有圣骑士,也没有牧师,那么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誓言又如何能被冥冥中不可估测的力量所守护呢?难道凡人的诺言能够比白雪更纯洁,比钢铁更坚硬,比岩石更恒久吗?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在场的人都不在乎这个——多灵的新领主,年少的马伦洛伦诺斯,自打李奥娜将他被叔父篡夺去的领地与爵位重又(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粗暴手段)夺还给他后,他对高地诺曼老王之女的崇敬与爱戴可以说是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现在的他,即便李奥娜想要册封一个污迹斑斑的盗贼他也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何况那个人还是伯德温唐克雷。虽然马伦的父亲也不怎么喜欢伯德温,但他是个诚实的人,他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从不会去故意遮掩雷霆堡领主的功绩或是有意污蔑他的品行,所以马伦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对这个虽然出身卑微,却凭借着过人的勇武与忠诚成为骑士甚至一位爵爷的男性有着隐晦的好感——他不相信伯德温会是弑杀老王的人——虽然他的父亲早早离去,但那时马伦已经十岁了。他不是那种对光明背后的阴暗污秽一无所知的天真孩童,对王都传来的那些蠢话他连仔细倾听都懒得,谁都知道,伯德温不是贵族之后(至少不是婚生子),被污染的血脉不会被王都的贵人接纳。他唯一的依仗就只有死去的老王,他为何要摧毁他仅有的支柱呢,单看老王死后他所遭到的迫害就能知道。老王的死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在此之前,李奥娜公主殿下已经被确立了王储的位置,伯德温或许还有可能真的犯下这一可怖罪行——那只被公主始终珍爱地挂在胸前的吊坠里藏着什么。如今在王都中已不再是个秘密——但没有,或者说,直至今日,这个缘由就更加不可信了。高地诺曼老王之女简直就是在距离王位仅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大踏步地离开,那顶镶嵌着蓝宝石与坚石的精金冠冕以及权杖对她而言,不比她在孩提时捏出的泥巴玩具更值得眷恋一二。
她是个如此高洁的人,虽然伯德温并不是一个不值得拯救的人,但马伦仍然感到了深深的惋惜,若是坐在高地诺曼的黑铁王座上的,不是那个虚弱苍白的虚伪之人。而是这个充满着生机与力量,心怀仁慈。意志坚定的年轻女性该多好啊。
这个想法一直在他心头缭绕不去,在他看到李奥娜身着华贵的冕服,手持仪剑,缓步从另一个房间走进这里,神情庄严地登上台阶,坐在包裹着丝绒的高背椅上时,它无声无息地在马伦的内心深处转化成了一颗蠢蠢欲动的种籽。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宣誓环节所用的时间很短,而且在伯德温宣誓完毕,需要别人帮助穿上他的保护人,也就是李奥娜公主殿下赐予的盔甲、武器以及短氅时,为之效劳的也不是骑士而只是骑士的扈从——真正的骑士是不会为一个被泰尔驱逐,并且犯下了弑君之罪的恶人披甲佩剑的,但伯德温并不觉得遗憾,而其他人也不得不为李奥娜的慷慨而叹服——一般而言,在这类仪式中,保护人是要赐予保护人一份贵重,但象征意义大于使用价值的礼物,很多时候,那只会是全套盔甲中的一件或是两件,像是一个头盔啦,一对马刺又或是一个护脖之类的。但李奥娜的馈赠,即便直接拿去敬献给晨光之神罗萨达或是战神坦帕斯也是相当适合的——它们一共有三样。
一件附有魔法的秘银链甲,圆领、长袖,下摆垂至膝盖,看上去十分的纤巧,看上去更适宜李奥娜而非她的被保护人——但扈从们将它举过头,放在伯德温的肩膀上时,它就像银色的流水那样从他的肩膀滑向膝盖,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窘迫紧窄的迹象。
一柄精金宽剑,又厚又重,剑镶嵌着一枚赤铁矿石,而十字形护手上镶嵌着蓝宝石,这种宝石多用于附有魔法的武器。
至于那件短氅,大部分人在最初都没能认出它是什么质地的,因为它并不柔软,也不精细,表面粗糙凹凸,边角参差不齐,深红色近似于黑色,没有刺绣上任何花纹或是纹章,更没经过切削整理,它不是被缝纫起来的,而是以两端镶嵌着的四枚秘银卡扣扣在一起——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开口圆锥,如果你是一个游侠或是佣兵,那么你对此是不会感到陌生的——隐藏在森林与沼泽中的地精们身上仅有的蔽体之物大概就是这个式样。
伯德温再次跪下的时候,黑的施法者微微蹙眉,那件短氅散的气味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真没想到。”突然有个人在他身边轻轻说道,克瑞玛尔惊讶地转过头去,现那正是狄伦唐克雷,烛光与最后的天光照在他那张秀丽如同年轻女性的脸上,投下的阴影纷杂凌乱,扭曲了他的表情,以至于克瑞玛尔根本看不出他是在高兴还是在恼怒。“那是应该是张龙皮。”
他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的回应,而是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一个持续了足有数百年之久的传闻——诺曼王室曾以半个国库从一个强大的法师那里得到了一只死去的幼龙——或者说人们以为那是一个传闻。直至今日。”
“她可真爱伯德温,是吗?”狄伦说,凝视着伯德温与李奥娜。他们一个站在台阶之上,一个站在台阶之下,台阶弥补了他们之间的高差,他们四目相对,李奥娜的眼中满是如同春水一般的温情,而伯德温呢,他看似一如往常的坚定沉稳。但狄伦猜得出他已是满心惶恐,他知道他是在欺骗与偷窃,但他得到的东西太好了。不,不是盔甲、武器或是龙皮短氅,而是王女的信任与爱慕,这是他从未胆敢觊觎的东西——他是一个平民。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低贱的。但他很清楚,哪怕只是一个伯爵的女儿,对他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
他曾不屑于此,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坚贞可爱的妻子——潘妮给予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他几乎为之屈辱的死去;但谁又能想到,转眼之间,他又得到了高地诺曼中身份最为高贵的一位女性的爱意,这份爱意不仅纯洁。璀璨,更是炽热有如罗萨达投下的第一缕晨光。
他无法拒绝。谁又能拒绝呢——他甚至想要牢牢地将之攫取在手里,紧紧地,为之献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绿眼的唐克雷眯起眼睛,将一丝讥刺的微笑藏在拉直的唇角里,他知道再次空手而归或许会令他的舅舅,也就是新王有所不满,他的母亲黛安长公主更是会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但只要他能带回李奥娜这份近似于放弃王位继承权的宣誓文书,他们的抱怨就不会持续很久;退一万步来说,如果黛安长公主还是为此唠叨个不停的话,他还能逃到雷霆堡去,他的导师正在和兽人做交易——这个冬天兽人可能要不好过了,他们需要奴隶,需要食物,需要袍子与毛毯,越多越好,他手下的商人不止一次地抱怨过人手紧缺。
李奥娜举起焰形剑,将这柄长过她肩膀的武器搭在伯德温的肩膀上,灵巧地翻转手腕,用冰冷的剑刃拍打了他的左脸,然后是右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