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当凯瑞本睁开那只受伤的眼睛,展露出如同碧蓝晴空下的大海一般无二的色泽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快慰的笑容——在与海盗的战斗中,盗贼葛兰受伤是最轻的,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与骨裂;射中李奥娜的箭矢上涂抹着的毒药药性并不猛烈,相对于杀死敌人它更大的作用是麻痹对方的意识,达达麾下的一个“辔头”认得这种取自于巨海星内脏的毒药独有的色泽,也知道如何去除它对人类的不良影响——只要用酒和醋擦拭伤口就行,另外再给伤者喝上大量的水,除此之外,高地诺曼的王女身上没有太过令人心惊胆战的伤痕,最糟糕的一处大概就是脊背撞击岩石时留下的淤青,只需要牧师的一个治疗术她就完全没问题了;抓住梅蜜的海盗在被箭矢射中,又被牧师的神术弄得精神恍惚时手臂不自觉地用力,从而弄断了牧师的两根肋骨,接下来的十几天她得放弃丝袍,改而缠绕起粗糙厚实的土布(棕榈叶的纤维织成的布料),免得因为不经意间的动作而移位的肋骨刺入柔嫩的内脏。
就高地诺曼的法师盖文所看到的,作为那个手段阴狠的女性术士针对的主要目标,黑的同僚所遭遇到的那些可真不能说好,尤其是在他为了不让凯瑞本再一次受伤,数次用自己的身体当做庇护精灵的盾牌后——虽然他的神色与动作都不像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但那个术士一逃走他就无声无息地倒下是不争的事实,最后他还以自己有治疗药水为由拒绝了盖文的治疗术,反而将他和自己的治疗术全都倾泻到了精灵身上。
或许他确实有着些出乎人们意料的好药水,第二天的中午,盖文就看到黑的施法者毫无损地从他的帐篷里走了出来,面容沉静,神色平淡。
巫妖不得不感谢这具身体所受到的伤害更多地倾向于负能量、诅咒与酸液。这些对于那些汹涌在身体内部的正能量来说只是癣疥之疾,如果昨天不是血脉淡薄的瑞意特而是他的兄弟姐妹,譬如说,奥斯塔尔,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全身而退,更有甚者,他会过早地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或许应该和他的同居人谈谈,但现在他还要为精灵保住他的眼睛,曾经的不死者第一万次地诅咒另一个寄居在这个身体中的灵魂——他快要变成一个伊尔摩特的牧师了,但最后他还是认命地拿出了所谓的“药水”——经过稀释与调配的他的血液。虽然在使用它之前他也不能说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说起来凯瑞本是第二次使用他的血液了,第一次精灵没变成八爪章鱼可以说是安格瑞思保佑,这次巫妖希望安格瑞思仍然眷顾着这个淡金色头的精灵,银冠密林之王的独生子,可别因为药水中的正能量过于凶猛而多长出几只眼睛,想像一下吧,精灵游侠凯瑞本有着一只如同苍蝇般的复眼,当然。那很可笑,问题是巫妖可以确定最后被强迫去解决此事的还是他。
幸运的是,没有丝毫多余或是突兀的变化,精灵的两只眼睛依然如同星辰般的明亮。面颊上的诅咒伤痕也开始变得干燥,平滑,不再流出令人焦躁不安的黑血。
他们在破损的黑螺岩下稍作休整,高地诺曼的士兵有十二名伤者。但没有死者,也没有重伤,伤者还在低声抱怨与互相嘲笑。争相向伯德温告密——有关于对方在碧岬堤堡吃了多少鱼、龙虾和猪肉,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长出了大量的肥肉,导致动作迟缓,被那些小矮人般的海盗拿着牙签般的利剑和匕刺伤——伯德温和他们躺在一个帐篷里,不时出一声又一声的大笑。事实上,这些士兵即便在碧岬堤堡停留的几天里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与丰足的食物,仍然无法摆脱数月累积下来的枯槁消瘦,他们就和骑士修一样,眉骨格外凸显,眼窝与面颊凹陷成了三个深重的阴影,在脱下外套和衬衫后,可以清楚地看见肋骨与肩胛骨的轮廓,身上几乎已经没有肌肉可言,可以想象他们之前过的是怎样一种提心吊胆而又食不果腹,四处流浪,无处栖身的日子。
他们脱下的外套和衬衫经过清洗,但就算它们就如新雪般的干净也无法遮掩新增的缝补痕迹,这种缝补痕迹伯德温也很熟悉,长而窄,呈流线型的是刀剑留下的,星星形状是箭矢留下的,还有那些成三或是四列的,出自于兽人的爪子——澎湃的怒意就如同海潮一般拍打着前雷霆堡领主与圣骑士的内心,他不懂得狄伦唐克雷是如何想的,难道他认为雷霆堡之所以成为兽人数百年来从未撼动过的基石只因为它是座坚固的堡垒吗?不,被兽人们憎恨畏惧的雷霆堡之所以存在只因为他的人民,那些忠诚的骑士,无畏的士兵,他们的家人,为士兵与骑士服务的手工艺人与商人,他们才是最坚固的盾牌与最锋锐的长矛,而现在,老唐克雷的儿子,他的弟弟,却正在将这座坚实的堡垒拆分、摧毁与粉碎。
伯德温已经听说了一些有关与雷霆堡的事情,他知道狄伦已经在新王的支持下改由他的法师们掌控这座阻隔了兽人与人类的钢铁屏障,骑士与士兵们被逐一甄别,删选,剔除,那些对他有所怀念,或是对狄伦的做法不甚赞成的人都被强行驱走,他们的家人也随之被逐出了栖身数十数百年之久的房屋,剩下的手工艺人与商人也一样需要经过严苛的审查,略有不妥,狄伦的商人们也会找出对应的人手予以更换代替。
曾经的雷霆堡的领主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是正确的,他在离开王都之前还庆幸过雷霆堡还能有一个唐克雷统治与眷看,但他现他错了,不知从何时起,狄伦唐克雷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绿眼睛小兔子了,他不再是伯德温唐克雷的弟弟,也不再是老唐克雷的儿子,他不爱他们。相反地,他对他们充满了憎恨——新王约翰与狄伦的母亲,黛安长公主数十年如一日地将他们的毒液注射进这个孩子的心里,令他变得虚伪与冷酷,为了彻底抹去伯德温的痕迹,狄伦唐克雷不介意动摇整个雷霆堡的基础,他的怒意甚至波及到了这些无辜的士兵身上——在他们为雷霆堡、为高地诺曼付出了近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的生命后,他丢弃了他们,就像是丢弃一只破损的拖鞋,任凭他们在无尽的荒原中忍受着饥饿、寒冷与兽人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