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整日,大伙儿都沉沉睡去, 唯有胡三娘辗转难眠。从管平波进门那一日起, 她就知道那是个劲敌, 且是练竹特特抬了来压她的。不是她有儿子,早被踩到泥里,再翻不得身。如今窦宏朗做了官, 按说能比往日风光百倍,但保不齐管平波就能生!胡三娘恨的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日子过的好好的, 偏来了个丧门星!想着管平波时时以书香之后自居,更觉添堵!想着将要为着名分打的官司, 胡三娘恼的一夜没合眼。
次日清晨, 胡三娘骨头酸的好悬没爬起来。可想着这几日正是要露脸的时候,万不可叫那贱人弄了鬼。窦宏朗身边, 年年岁岁有那多美人, 而她则年年岁岁的老去。承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占了名分, 她也能似练竹般从容——后来再怎么添人, 也越不过她去。正经的妾, 除了窦宏朗与练竹,她还需怕哪个呢?
上了厚厚一层脂粉掩盖一夜未眠的疲态。待到打开门时,正对上管平波年轻的过分的脸!因有喜事, 她薄施脂粉, 恰是青春年少;再看她旁边立着的雪雁, 细眉细眼,风情无限。胡三娘想起方才镜中憔悴的自己,差点叫梗死。念了半日儿子,才顺下了那口气。
管平波亦看见了胡三娘。自打那一回当着窦宏朗把胡三娘打了之后,二人再没说过话,倒也相安无事。现天上掉下个馅饼,这份平静该暂时结束了。瞥了胡三娘一眼,管平波昨日已想明白。自己初来乍到,无功无育,想盖过胡三娘是不可能的。窦宏朗没理由不给亲儿子做脸,要知道按照官宦人家的标准,嫡子固然比庶子体面些,在礼法上却是一样,除却嫡长子承宗祠外,旁的皆在“诸子均分”之列。换言之,婚生子在法定待遇没有任何区别。可婢生子便不一样了,婢生子单列,继承权就不如嫡子庶子。再到奸生子,律法上更是明写了只有婚生子三分之一的继承权。尴尬的是,窦家曾是平民,不可蓄养奴婢。真要细究,窦怀望妥妥的奸生子。独他一个还好,若是日后有了正经奴婢,生下来的在礼法上都要比窦怀望高贵些,不说胡三娘,便是窦宏朗都不能忍。
当然,礼法归礼法,自古皇权不下县,知州的控制力已是不强,窦怀望什么地位,全在窦宏朗一张嘴上,旁人不好多言的。名分差些,面上不好看,实惠半点不少。
把其间关节理顺,管平波自然就有了法子。她的目的不过是在积蓄实力的时候不节外生枝,不愿胡三娘上位,是省的自己当炮灰。不至于斗不过胡三娘,但她嫌烦。她只要保持现状即可,谁都不去做妾,自然省无数的事。
想做妾难,想捣乱却极容易。练竹昨日本就累,晚间到家里,兴奋的窦宏朗拉着她开了半晚上的卧谈会,此刻还不曾起。管平波到上房悄悄同珊瑚打了声招呼,又折回自己房中,唤来雪雁问道:“咱们家里,除了珊瑚贝壳,还有谁同姐姐亲厚?”
雪雁想了想,道:“婶婶从来和气,亲厚的有许多。你要做什么?我知道了才好出主意。”
管平波在窦家尚未展出心腹,唯有雪雁拢住了一半。不过她要说的话光明正大,便是当着肖金桃也说得,遂直言道:“你可知,老倌做了老爷,是可以讨小老婆的。”
雪雁笑道:“难道他现在就没有小老婆?若说没有,你又是什么?”
管平波挑眉:“窦家养女!”
雪雁猛的醒过神,翻身就把门窗都关上,才跑回来压低声音道:“此事万不能叫对门抢了先。”
管平波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实话与你说,我不在乎虚名。可虚名归虚名,再虚,也是有用的。”
雪雁点头:“我知道。”
管平波苦笑着摇头:“你不知道。我想的不是自己,做妾也好,是养女也罢,难道窦家少我一口吃的?按理,我既是抬了进来,自然不会撵我去做丫头,荣华都不缺了。可是,你想想,我一身荣华,又系于哪个?”
雪雁耿直的道:“叔叔。”
管平波白了雪雁一眼:“是婶婶!”
“啊?”
管平波笑道:“我再没见过姐姐那般和气的大妇了。她当家,我一世都不愁。可要她不当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