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表示不正常, 请查阅订阅比例。侯翠羽笑着对张明蕙福了福:“也是唬的不轻,只比我们姐姐当时正瞧见了强。”
张明蕙又对管平波道:“妯娌间我只服你一个, 那日晚上那我们都唬的动不得, 独你还能杀退了强盗,现想起来都觉得佩服。二弟当真有福。”
明目张胆的挑拨, 管平波更确定张明蕙与练竹不对盘了。正欲说几句话辩解, 窦元福却不耐烦的道:“你们娘们的闲话等到妈妈房里再说,立在路上算什么?”
几大家子人立刻闭嘴, 随着窦元福往正院里去。窦向东早出门办事, 肖金桃也理完了家务, 坐在上受了子孙的礼,就笑指管平波道:“我们家又新添了人口,大家彼此认认吧。”
管平波便老老实实的给肖金桃敬茶磕头, 又给窦崇成的生母黄雪兰磕了个头,收了两个红包, 再与平辈的叔伯妯娌见礼。她比三房的侯翠羽小几岁,然此时大小都随夫婿来,侯翠羽倒要向她见礼。
待管平波见礼毕,就有大房的两个儿子窦正豪与窦高明领着晚辈来行礼。说来窦家三房,独大房没有妾,两个儿子皆是张明蕙所出, 窦正豪已二十, 正在议亲, 定的乃是巴州珠宝商沈家的千金沈秋荣, 预备十二月底进门的;窦高明亦在相看。故近来张明蕙着实有些忙碌。
二房就一根独苗窦怀望,已是见过了,不消多述。三房正妻贺兰槐生了一子一女,妾侯翠羽生了一子,因其父亲是个读书人,起的名字也别致,分别叫治通、则雅、和节,皆取自《荀子》,是希望孩子守礼的意思。窦家的第二代三个儿子,第三代五子一女,衬的女孩儿尤其精贵。男孩儿们见完礼都立在各自父母身后,独窦则雅挨着肖金桃坐了,显得地位超然。
管平波不知是不是《红楼梦》写的乃官宦人家,赵姨娘生了贾探春与贾环后也只能捞着个给贾宝玉打帘子的活计。但在民间,正经父亲屋里的妾,竟是地位高于子侄的,甭管嫡出庶出,皆要唤她一声管婶婶或管伯母。受了晚辈的头,自然就得赏。练竹出门时就准备妥当,让她放在袖中,此时拿出来一一放,独窦则雅得了个双份子。
看着窦则雅一脸骄横的模样,管平波暗自好笑。既然窦崇成都是庶出,她就不信肖金桃真能把个假孙女疼到哪里去。
待彼此认得了,肖金桃便打哥三个去办事,小一辈的去上学,唯有三房的则雅和节年岁尚小,由丫鬟婆子带着在左近玩耍。窦家正经的女眷不算少,坐在厅里闲话,一人一句就能说上半日。问了一回贺兰槐的病情,肖金桃掉头问一直沉默的管平波:“听闻你识得字,写两个来我瞧瞧。”
丫头们忙铺开纸笔,叫管平波写。前世照顾管平波的大哥哥一手好字,管平波也跟着学了几年。这一世没那么好的条件,只拿着一根快秃毛的破笔蘸水在青石板上练。故字算不得很好,亦不算丢人。彼时对女眷要求不高,能把字儿写工整,被人恭维一句才女都不算很亏心了。
肖金桃点了点头,又问:“算数呢?”
管平波道:“比写字强。”
肖金桃笑道:“如此,日后便随着我算账吧。只若跟着我做事,就睡不得懒觉了,少不得闻鸡起舞,你可愿意?”
管平波忙道:“妈妈肯抬举,是我的福气,哪能不愿意呢。”
张明蕙脸色微变,随即道:“看妈妈说的,她新婚燕尔的,怎好狠使了她。妈妈素日最疼我们,今日怎么不疼她了?”
肖金桃没理张明蕙,道:“晚上早些睡便是了。”
管平波心中纳罕,练竹是个和气人,但未免显得软弱无能了些。这等当不起家的儿媳妇,婆婆没理由喜欢。庶出的儿媳妇更不喜欢。怎么正经的大儿媳也看着不对付了?总不至于一屋子儿媳,肖金桃没有一个喜欢的吧?
却听肖金桃又对管平波道:“算来今日该你回门的日子,老二不得闲,你若想回去,喊个外头的人,叫上一顶小轿家去看看吧。”
管平波摇头道:“我家里的事,也没甚好瞒的。说起来是有些丢人,可捂在怀中,就不丢人了不成?如今我父母都没了,回去对着恶狼般的叔伯没意思。何况我既嫁了来,自然这里才是我家,与本家再无相干,日后他们倘或来找我,也只说我不在吧。”
张明蕙道:“这事儿我们都知道,虽是委屈了你,却到底是长辈。别怨大嫂话多,听大嫂一句劝,休同长辈计较,方是我们做晚辈的本分。”
管平波心中默默道:我将来是要管账的,跟娘家眉来眼去的,是觉得上司太信任自己了咋地?
初来乍到,管平波不好驳张明蕙的话,随口答应了一声,又低头不说话了。
肖金桃没什么对儿媳好说的,以要教管平波算账为由,将别的人都打了。引着管平波往东间走,此处是肖金桃平日里算账之所。东间摆满了架子,层层叠叠的放着账本。桌上还摊着一本账册,想是正算到一半的。
肖金桃随手指了指桌子对面的凳子,道:“坐。”
管平波告了一声,坐下了。
肖金桃道:“我是个爽快人,看着你也是个爽快人。虽因才来,捏着嗓子说话,可昨日就能在家里逛足一日,就知道你不是一味老实的。故,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告诉你一声儿,我是填房,窦元福不是我生的!”
管平波惊讶了一下。
肖金桃又道:“你瞧见了,窦元福占了嫡长,窦崇成占了伶俐,唯有你那汉子,也就是我亲生的,不然我非说出一车好话来!你姐姐心里不糊涂,就是一味贤良,竟被胡三娘骑在头上撒野。胡三娘是够泼辣,然脑子里全都是水,两只眼睛就看着二房一亩三分地,只知道争汉子!我看你是个明白且泼辣的,少不得二房的场子靠你撑起来。”
稍顿了顿,肖金桃又道:“昨日早上一战,你阿爷喜欢的很,已是叫大房留心。家里的外账皆是账房在管,他只听你阿爷的话,你阿爷又重长子,因此除了窦元福,凭你们哪个,都是插不进手的。你阿爷是个精明人,那些个下流手段,休想在家里用。咱们只有大道可走。一则你的武术别丢下了,日日同人练去,阿爷自记得你。他记得你了,就是记得了二房;二则你再帮着我把内务管起来。原是你大嫂在管,她又要娶儿媳妇,说来那是正子嫡孙家的,我不好太明着偏你。日后且看吧。再有,”肖金桃深深看了管平波一眼,道,“你姐姐腼腆,你却不能不把她放在眼里。嫡庶无序,是乱家的根本。你可记清楚了?”
管平波道:“妈妈不同我绕弯子说话,我便也直说。嫡庶我是不管的,世间的道理本就是能者居之。可做人不能不讲恩义。凭我再厉害,真个被伯父算计的落入烟花柳巷,一辈子都完了。恩客老鸨怎么凌虐人的,我都知道。我谢姐姐救命之恩,日后不从正房偏房论,我都会敬着她、护着她。再则我是独生女儿,从此之后有个姐姐疼着我,有什么不好?只话说在前头,拿我当妹子的,我自拿她当亲姐姐;胆敢来招惹我,招惹我姐姐的,我定叫他知道什么叫‘糍粑是米做的’!”
肖金桃笑出声来,才进门三天,就被胡三娘给惹着了。要不怎么说胡三娘糊涂呢?管平波都是敢提刀砍人的主儿,好端端的惹她做什么?料想胡三娘不是管平波的对手,肖金桃就懒得管闲事,挥挥手叫管平波退下了。
管平波想了一路,她如今势单力薄,得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回到家中,就把肖金桃的话悄悄对练竹复述了一遍。练竹道:“妈妈说的没错,咱们才是一家子,合该齐心协力。”心中对胡三娘又生出了些许不屑。窦宏朗算个靠的住的夫君,大事小情都只跟正妻商议,便是正妻不明白的,也从不拿去跟胡三娘说。妾么,夫君死了守孝都不用的,怎比得过夫妻一体的正妻。她是没生儿子,故没底气。若她能生出来,家里才正经没有胡三娘站的地。
又看管平波,一脸乖觉柔顺,那就不妨多疼顾些。一家人就该有一家人的模样儿,不是么?
练竹自然不是是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人物,只当时练奶奶在场,若被她搬了去,还不如给管平波,省的公婆心里怨她搬夫家补娘家。偏偏当时话说的那样满,已装了大方,如何还好意思肖想?若管平波是个懦弱的也罢了,一大笔钱财面前,正妻范摆便摆了。可她既十分不好惹,少不得一直大方到底。
此时管平波把钱送来,练竹心里想要,却还是笑着推拒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缝纫机都是你的功劳,我怎能白占了一份子?”
管平波笑道:“不瞒姐姐说,我乃独生女儿,从小便盼着有个姐姐疼我。我们相处的日子虽短,我却一直拿姐姐当亲姐姐看。既是姐妹,又何须分彼此?姐姐若十分过意不去,全当替我收着,日后我短了钱,再来问姐姐讨。姐姐一直疼我,我是知道的。便是没有这份子,我短了什么,姐姐从没小气过。我这么大个人了,又懒得管那些衣裳饰,日后少不得姐姐操持。你先别不要,我还怕你将来一算账,哎哟,亏本了,再不理我了呢。”
此话说的漂亮,练竹走来捏着管平波的脸道:“快把银子拿出来我瞧瞧,到底有多少,招的你说这么一大车好话。”
管平波把帕子扔到桌上,贝壳先拍手笑道:“果然是婶婶亏了,这里够二两么?婶婶还不打杀了她个奸贼!”
练竹果又伸了另一只手,捏着管平波的脸颊往外拉:“怪道巴巴送钱过来,原来打着‘抛砖引玉’的主意,看我今日不收拾了你个小狐狸!”
姐妹两个笑闹做一团,好半晌练竹才把人放了。管平波才腾出空来道:“阿爷使来的人说,头三五个月都是折本,赚来的利钱得填了先前的窟窿,才好说分钱。这五两多银子实是盘账下剩的零头,拿来与我们买果子吃。下月未必有,但到了年下,买衣裳的人多,一准就有了。”
练竹听说,便道:“二两银子倒好打一对银镯,两根簪子了。你把你的那钱也拿来,我再添上点,替你打套头面,好见客带的。”
管平波赶紧回房拿了银子,与方才的并在一处,催促的珊瑚出去打头面。
练竹奇道:“你素来不爱这些,今日怎么转了性子了?”
珊瑚啐了一口,笑道:“五两银子够打头面饰的?铺子里喊一声银子不够使,还不得婶婶填上。狐狸婶婶正赚你银子,你还做梦呢!”
管平波恼了:“闭嘴!就你话多!”
练竹笑个不住,催着珊瑚道:“还不快去?你揭了她的短,仔细她揍你。”
管平波就跳出来,摆开架势,装作要打珊瑚。
珊瑚怪叫一声,一阵风的跑出去了。
练竹又笑道:“告诉你个巧。年下的时候家里要裁新衣,这个不消你操心。但哪日老倌在家,你就趁着过年,缠着他给你打一套金的,除夕夜里吃团圆饭带着才好看。不然人人都有金的,独你没有,倒叫人笑话老倌不顾家。你才来,这些东西都不多。日后我带手替你添些,你自己也问老倌要些,别一日日的只知道憨玩。他手松,你不问他要,他也便宜了别个。他既讨了你进门,这些都是该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管平波心道:这位练竹姐姐太懂规矩!得了银子,立刻返回扣。要知到手的银子给了旁人,总是不高兴的。对方稍微露出一点子,显的自己没白费心,丢了银钱,至少赚了人情,心里好受些。有来有往,初一十五轮流坐庄,方能长久。
管平波心中另有志向,不把小钱放在眼里是真;拍上司马屁亦是真。两个各有私心的人,彼此都暗赞了对方一个好,妻妾嬉笑携手,当真是男人们心中的美梦,却终只有万般算计下才得实现。
此事一出,窦家上下都侧目。有说管平波讲义气的,也有说她憨傻的。管平波听在耳里,不过一笑。从来大奸若忠,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四角俱全?傻子不好么?便是怀疑她藏奸,终究是挑不出错,疑虑都不能说出口,否则便是中伤诽谤了。
张明蕙与贺兰槐得知练竹平白无故的有钱分,难免肚里泛酸。明知道是婆婆肖金桃寻机会补贴二房,却不好说的。先,那缝纫机是二房的管平波自家想的,要怪只好怪自家没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小老婆。其次钱也不多,便是将来起来了,一月几十两。说少不算少,可裁好几套衣裳了。说多却又算不上,以窦家家底,计较了倒显得自己小气。这数目就好似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引人羡慕又作不得。至多能在肖金桃偏心眼上做文章,然则一个是后娘,一个是嫡母,人家不偏着自家儿子,鬼都不信。此时偏心一回,真是嚼舌都没机会。酝酿了两日,只得把气生生咽了不提。
却说水边到了冬日比别处都冷,尤其是苍梧郡这等地界,湿漉漉的,寒气似渗到骨头缝里。窦家住在岛上,夏日舒服,冬日就有些难熬了。窦向东在城中亦有宅子,只场院颇小,不如岛上自在。才置了宅子那几年,冬日里还兴头的去住住,后来现并不差那几个买炭钱,便懒的搬了。
各屋里都点起了炭盆,此时贴身伺候的好便体现出来了,跟着主家在屋里伺候,比在外头挨冻的强。然而下人终究是伺候人的,雪雁在冷天里洗衣裳,手便生了冻疮,得空了就拿火烤热萝卜烫上一烫,权当治疗,究竟效果如何,又没个定论,只说比不烫强些。哪知今年尤其的冷,先前还只是肿,次后竟渐渐溃烂。管平波手头尚算宽裕,赶紧使人买了些柴炭来家,令雪雁在堂屋里点着火盆洗衣裳。
雪雁哪里肯,反说管平波:“你真是个不当家花花的,大白日里点那么大炭火,一日得费多少炭去。一冬三个月,我看你有多少月钱。”
管平波笑道:“一斤炭才五个铜板,我一月的月钱能买二百斤呢。”
雪雁倒吸一口凉气:“今冬的炭这般贵了?”
管平波问道:“平日多少?”
雪雁道:“你不是外头来的么?你倒问我炭火多少钱?”
管平波道:“我家就没烧过炭,夏日里烧柴剩下的火籽攒着,到冬天夜里烧一点御寒,也只舍得在最冷的时候用。提起这个,我又想起我那榆木脑袋的亲爹。小时候他带着我睡,两个人凑一处还算暖和。到我十二岁上,他死活说我大了,要分床睡。我家又没棉被,被子里全是麻絮,冷的我直哆嗦。他更不好受,被子给了我,自己穿着旧棉袄,裹了两床夏被便睡了。待他没了后,我常想着,到底是原先太苦,做下的病,才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雪雁道:“可惜了,倘或还在,今冬可享福了。”
管平波摆手道:“他是读书人,饿死都不让我做妾的。我的模样在乡间算个尖尖,刘家地主看上我,他一口就回了。不为了此事,也不跟我奶奶结那么大仇。”
雪雁低声道:“婶婶的品格儿,做妾是委屈了。”
管平波不以为意:“做什么不是委屈,总比你做丫头强吧?当日我在家,手脚也没一日好的。你听我的,炭盆点起来,上面坐一盆水。待水烧热了,你用热水洗衣裳,又干净又不冷。待你洗到一半,第二盆水也热了,往盆里兑上。一边洗一边烧水,没三日你冻疮就好了。”
雪雁没好气的道:“幸而你不当家,不然一年到头赚的钱,还不够你给上下烧热水洗衣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