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少喝茶,可是也离不开茶,心静不下来时,除了茶什么也不行。每次喝茶时我就一遍一遍地想你那些年里对我说的话。”把给申镱博倒的那杯挪了挪地方,游晨晨自己也端杯喝了一口:“就连冲茶时我也会想着你说的每个细节。因为你说过不注重细节的人和完美无关。”
“那是在画画上对你们的要求,没想到你还真有心。”萧轻尘不无赞许。
“我们都不让你省心。”游晨晨话里还是有些许的伤感:“导师,你的头全白了。”
能不白吗?当年,得知苏莲娜的眼睛在a城治不好时,萧轻尘赶去医院。他在医院见到苏莲娜时,苏莲娜只说了一句话“老师,我把晨晨弄丢了,找不回来了。”;然后就是红色的液体从苏莲娜白色的蒙眼沙布上浸了出来。萧轻尘觉得那血不是从苏莲娜眼睛里流出来的,更像是从他的心脏里渗出来的。当时萧轻尘的心绞痛的不能自已,就倒在苏莲娜的病房里。萧轻尘从来都没有查出过心脏病,可那天他被救醒时,医生说庆幸他是在医院的病。萧轻尘的命捡回来了,苏莲娜一见他就眼睛流血。他不见苏莲娜吧,苏莲娜哭得更厉害。为了不让苏莲娜哭,萧轻尘很快就离开了那个医院,就连知道苏莲娜哪天离开a城时,他都没有去送机。
至于萧轻尘的头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数月里全白了,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此时,喝着游晨晨奉的茶,萧轻尘轻笑一下,说:“年纪大了,不白头才不正常呢。”
底着头,含着泪,游晨晨继续奉茶:“导师在网上对尘土的每一幅画都有详评,让我感觉您就在身边指导一样。谢谢!”
“尘土的画作开始是酷维带上门让我看的。他还是那么调皮,说‘又现了一个新人,和游晨晨有一拼。老师,如果她来a城,你会收她为弟子吗?’”萧轻尘提及酷维汤普森,脸上笑意更浓:“无字居以利为目的经营地那些年里,赚了不少钱。后来我在乎的门生连连出事,我认为是对我的报应,一蹶不振。也幸亏是酷维带画上门,让我感觉上苍原谅了我在无字居那些年的作为。我别的本事没有,自己门生的画还是认得出来的。不过我也没有戳破酷维,只说如果尘土真到了a城,希望尘土能现身一见。那时,我想到画坛上能混出点名声有多不容易,见了你会劝你还是以游晨晨身份面对这个世界。后来,随着你的画一张一张的出现,我突然明白:以尘土这个名字再生,是你要重新来过。你有放弃旧事的勇气,以新面貌直面对这个社会,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我知道,能瞒过天下人,就是瞒不了老师的眼睛。可酷维说导师相信尘土不是游晨晨,相信尘土另有其人,让我安心做尘土。我就知道,你不想给我添不必要的担心,你在哄我们安心开始新生活。”游晨晨泪眼模糊,擦也擦不干。对于萧轻尘把门生们自己的不幸归罪于他经营无字居的报应,她不知从何安慰。她认为萧轻尘经营无字居没有错,是那些顾客的贪欲膨胀出了那样的场所。古今中外从画者,如梵高类的出名的人士多半是穷困潦倒一生,死后是寸幅万金。萧轻尘只是不想步那样的后尘,他希望过有保障的生活,他希望a大美术系任何时候都不要缺经费。
觉得萧轻尘没有错,是因为游晨晨了解萧轻尘;那么世人如何看萧轻尘呢?
有人说:艺术是人吃饱喝足之后打时间的闲事!萧轻尘就是那个把闲事当正事折腾——为了延续那些吃饱喝足的人继续掏钱支持闲事。
这还算是客气的说法。
还有人说:a大本是世界一流的高校,萧轻尘让a大变成了一流的技(妓)校。萧轻尘是a大的罪人。这样的指责最是伤人。
萧轻尘从没出来辩解过,也告示门生们不要出言反击,把人生浪费在口水战上太不值得。
还有人说:萧轻尘就是有才,不过是歪才。中年拿了几次国际大奖之后,就一心求财,再无进取。是一个虽有才气,却利字当头的人,把才用歪了。可他还是被封为绘画界的教父,不知他带出来的学生是不是也一样?
这初看是一条不痛不痒的调侃,再一看就是在说萧轻尘分不清正道,自己都走错了,还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好在,对于任何指责、评说,萧轻尘都沉默对待,从不辩论,从不理睬;也严禁门生们以任何借口和挑衅者打口水战。
想起过往那么多的恶意攻击,再面对这样苍老的萧轻尘,游晨晨怎么不难过。
倒是萧轻尘品着茶,语气平和:“你今天来我这,是我们师徒久别重逢,不应有任何伤感,要高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