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泌哈哈大笑:“怎敢?愚兄亦是万幸,帐下有如此能人,今日方得以叫我能够面见于你。”
他转向李穆:“相公如此开口了,机会千载难得。你还要何等赏赐,开口便是!”
周围安静了下来,无数道满含羡慕的目光,投向那名为李穆的年轻武官。
“卑职目下别无所求,谢过相公美意。”
那年轻武官应道。
周围人无不惊讶。
杨宣有些急,在一旁悄悄朝他使眼色。
不止杨宣,一旁高桓亦是不解,似要忍不住开口,看了眼自己的伯父,又闭上了嘴,眼睛里却露出困惑之色。
李穆却仿佛浑然未觉,神色如常。
高峤一愣,随即笑道:“论功行赏,本就是军中规矩,否则,何以激励将士蹈刃奋进?以你对我高氏之功,今日无论你所求为何,皆为你之应得。我必是要赏你的!你有何求,告我便是,不必羞于启齿!”
周围再次静了下来。
杨宣飞快地咳了几声。
李穆沉默了片刻,抬眸,对上高峤含笑的两道目光:“相公上命,卑职不敢不应。只是今日,卑职确无所需。若相公不怪,可否留后再赏?日后,卑职若有所求,必斗胆求于相公。”
高峤再次一愣,随即颔,抚须道:“也好!日后倘若你有所求,尽管开口!”
李穆再次单膝下跪,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相公,卑职谨记在心。想到了,必求于相公,还望相公到时应允。”
他沉声说道,语气恭敬。
高峤心情畅快,朗声笑道:“自然!日后无论何事,但凡你开了口,我必应允!”
白鹭洲畔,台城春深。
又是一年江南杏雨梨云,蜂蝶恋香。
高洛神静静地坐在自己已经独居了十年的道观静室之中。
“你们走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她对面前几个还未离去的道姑说道。
她话音未落,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从槛外冲了进来。
“夫人!羯人已攻破城门!传言太后陛下在南下路上被俘!荣康领着羯兵正朝这边而来,怕是要对夫人不利!夫人再不走,就不来及了!”
人人都知,羯人军队暴虐成性,每攻破南朝一城,必烧杀奸掠,无恶不作。如今的羯人皇帝更是毫无人性,据说曾将南朝女俘与鹿肉同锅而煮,命座上食客辨味取乐。
道姑们本就惊慌,闻言更是面无人色,纷纷痛哭。几个胆小的,已经快要站立不住了,整个人都在瑟瑟抖。
高洛神闭目。
一片烛火摇曳,将她身着道服的孤瘦身影投于墙上,倍添凄清。
***
神州陆沉。异族铁蹄,轮番践踏着锦绣膏腴的两京旧地。
南人在北方父老的翘期盼之下,曾一次次地北伐,然而结局,或无功而返,或半途折戟,功败垂成。
当收复故国河山的梦想彻底破灭了,南人能做的,也就只是凭了长江天堑偏安江左,在以华夏正统而自居的最后一丝优越感中,徒望两京,借那衣冠礼制,回味着往昔的残余荣光罢了。
然而今天,连这都不可能了。
曾经以为固若金汤的天堑,也无法阻挡羯人南侵的脚步。
那个荣康,曾是巴东的地方藩镇,数年前丧妻后,因慕高氏洛神之名,仗着兵强马壮,朝廷对他多有倚仗,竟求婚于她。
以高氏的高贵门第,又怎会联姻于荣康这种方伯武将?
何况,高洛神自十年前起便入了道门,誓此生再不复嫁。
她的堂姐高太后,因了十年前的那件旧事,知亏欠于她,亦不敢勉强。
荣康求婚不成,自觉失了颜面,从此记恨在心,次年起兵作乱,被平叛后,逃往北方投奔羯人,得到重用。
此次羯人大举南侵,荣康便是前锋,带领羯兵南下破城,耀武扬威,无恶不作。
***
“我不走。你们走吧。”
高洛神缓缓睁眸,再次说道。
她的神色平静。
“夫人,保重……”
道姑们纷纷朝她下跪磕头,起身后,相互扶持,一边哭泣,一边转身匆匆离去。
偌大的紫云观,很快便只剩下了高洛神一人。
高洛神步出了道观后门,独行步至江边,立于一块耸岩之上,眺望面前这片将九州划分了南北的浩瀚江面。
银月悬空,江风猎猎,她衣袂狂舞,如乘风将去。
这个暮春的深夜,江渚之上,远处春江海潮,犹如一条银线,正联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