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书云,‘国之将兴,白虎戏朝’,又有言,‘圣王感期而兴,则有白虎晨鸣,雷声于四野’。”
“父老们,大司马今日在此,白虎现身,如此巧合,此难道不是天应之兆?你们还不快快前来拜见!”
他说完,向着李穆奔来,口称天命所在,以大礼,纳头而拜。
在他带头之下,民众更是群情激动,争相效仿,向着李穆行礼。
高塬之下,洛水之畔,但闻人声鼎沸,气氛达到一个新的高潮。
洛神目睹着这一幕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生,起先有些吃惊,再一想,却又理所当然。
在这些劫后余生的民众眼中,李穆的出现,便如同他们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片土地,终归是要有人称王号帝的。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如今这个天下,还有谁,能比这个救他们免于灭顶之灾的人更能令他们安心?
所谓的白虎神兽,不过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前方的那个男子。见他慢慢地转过了头,两道目光正投向自己。
在耳畔那此起彼伏的鼎沸声中,两人四目相接。
洛神凝视着他,向他露出微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
小半个月后,李穆带着洛神回了长安。
他们抵达长安的那日,军民欢腾,城中热闹无比。
李穆送她进城,入了刺史府,叮嘱她好生休息,自己换了身衣裳,马不停蹄,便又出城而去。
洛神知道,他是要去见自己的大兄高胤。
那日长安城外,她持着阿耶的虎符赶到,又揭破了慕容喆的面目,叔父高允大约羞于见人,连夜不辞而别。大兄却一直没有回,大军至今还驻在上洛。
洛神知道,这应该是朝廷的命令。
回顾这小半年间,从她离开建康开始,她便一直奔波在路上,辗转跋涉,焦虑不安。而今夫妇终于团圆,顺利回到了长安,一旦放松,人难免疲累。
洛神也知,李穆和大兄都是稳重之人。就算于时局还有分歧,见面应也不至于生什么冲突。
但话虽如此,李穆去后,她心底依然感到有些不安。
天黑了下来,她虽感到乏了,去毫无睡意,一直在等着李穆回来。深夜时分,终于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仆妇隔着门说,大司马回来了。
洛神忙迎他入内,问两人见面的详情。
李穆微笑道:“当说的,都已告知他了。你大兄他……”
他顿了一下,看向洛神。
“他也来了。道还要和你见上一面。”
……
高胤独自入了长安,未带任何的亲随,候在刺史府的客堂之内。
李穆伴着洛神来到客堂,留下了洛神,人便退了出去。屋内剩他兄妹二人。
他立在屋中,身影一动不动,神色郑重。
洛神上前,唤他大兄。
烛火映照出高胤的面容。他比先前看起来要黑瘦些,眉宇之间,悬着掩饰不住的沉重,但在洛神面前,却仿佛不想过多表露,打量了她一眼,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问她近况如何。
洛神道自己一切都好。
高胤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大司马此前所做之事,夜夺亢龙关,救民众免于灭顶之灾,我都知晓。别话我也不多说了。阿弥,方才他对我说,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南朝的大司马,亦不再奉朝廷之命。此事,你可知晓?”
他的语气很是严肃。
洛神注视着自己的长兄,点了点头:“我都知道。”见他似要说话,又道,“我不但知道,我也赞同。”
高胤道:“阿弥,你可知,这代表何意?他这般行事,叫我实在为难。”
洛神道:“阿兄不必为难。将实情告知朝廷便是。”
“从前郎君奉命于朝廷,朝廷不也对他百般防备?阿兄如今驻兵于此,迟迟没有南归,恐怕亦是奉了朝廷之命监视,防他兴兵南下,图谋建康,是不是?”
高胤不应,只一字一字地问:“李穆,他真的要犯上作乱?”
洛神摇了摇头:“阿兄,你错了。从前他未曾做过有负大虞之事。从今往后,朝廷勿再为难,他也不会主动对南朝不利。”
“劳烦大兄,务必替我转话太后。与其如此防备他,不如防备荣康。他表面对大虞忠顺,实则狼心狗肺。你们一定要小心!他和胡人暗中勾结,要对南朝不利。比起我郎君,这个荣康,才是朝廷真正的心腹之患!”
她的语气,郑重异常。
高胤定定地望着洛神。
面前的这女子,她分明是自己那个从小看到大的阿妹,却不知何日起始,她和自己,和高氏,以及高氏所效忠的这个朝廷,渐行渐远。
高胤知道,如今她是再也不会回头了。
就在今夜,如此的一刻,在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缕糅杂了绝望般的深深疲倦之感。
便如同被禁锢在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幽室之中,依稀知道,只要跨出一步,推开那扇门,光亮或许就在前方,而自己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的绝望疲倦之感。
他也终于有所体会,当初伯父身处高氏这个家主之位时,他曾做出的每一个抉择,又曾是何等的艰难和无奈。
他沉默了良久,说道:“阿兄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就代你转话。但愿……”
他顿了一顿,还是没有说出这一句话,只是露出了笑容。
“大司马乃是值得信靠之人。阿妹能得如此佳婿,阿兄放心了。阿兄走了。”
他朝洛神点了点头,开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