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国公府的牌匾有些老旧,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大门正敞开着,两侧的围墙上布满了青苔,柳尘站在那对栩栩如生的石狮之间,仰起头来,很想把记忆中模糊的影子,与台阶上那个安静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阻挡不了自己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我叫柳尘,尘埃的尘,去到樊城的时候,我七岁,那时候,我没有饭吃,没有地方睡觉,我最怕下雨,怕雨一大,城隍庙里的乞丐就得扎堆,我打不过他们,就只能在雨中过夜了,他们都想抢我的秋水剑,而我又一次一次的抢了回来,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只知道它是我的家。”
“还有一次,我随人跑镖,那一年我十二岁,押送着一批货物去晋州,晚上遇到了山贼,他们都死了,我很害怕,就装死,那些歹人怕有人活着,就在一具具尸体上都补上一刀,轮到我的时候,我差点哭出声来,可是我不能哭,如果哭了,我就真的要死了,那人一刀刺穿了我的肩膀,很幸运,最后我活过来了,带着秋水剑一起,活过来了。”
“我只知道我姓柳,我有秋水剑,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他们都说,柳家人都住在藏兵谷,我想去,却不认识路。”
“当我第一次拿起剑开始识武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沧州的剑客,冠绝九州,那里有剑尊柳震,有剑神柳藏兵,有剑圣柳白,还有剑主柳惊风,有一剑惊风一木擎,一山遮云水无心。可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柳尘,尘埃的尘。”
“在梦里的时候,沧澜江的水都被献血染红了,长安城的大火让我看不清我爹娘的容貌,我走过的每一条街道,都是残肢断臂,尸积如山,我在呼喊,在哭泣,可是我看不到人来,那里是地狱,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柳尘垂手顿立,肩膀不住的颤抖,清泪沾湿了他的衣领,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不敢去听,不敢去触碰。
“对不起!”摇摇欲坠的柳尘突然就进入了一个宽广的怀抱,温暖得让他恍如梦中,当他的眼泪染湿了那人的前胸,当他嚎啕失声,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呼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我告诉过你啊,不要到处乱跑,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对不起,对不起,我失去了你的父亲,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你啊!”
“大伯,我回来了。”
“弋儿,回来了。”
柳惊风那有力的臂膀几乎勒得柳尘难以呼吸,可是他却没有感到疼痛,他很享受这种裂肺撕心,那些强装的坚强,那些故作的无畏,在这个时候,全都烟消云散,他已经渴望了很久。
从柳惊风的肩膀上,柳尘睁开了婆娑泪眼,看到了台阶之上,看到了衣决飘飘的柳遮云,看到了满头白的柳无心,看到了年轻不再的沧国公柳植,看到了强人热泪的柳如烟拉着一个腼腆的少年,在他们身边,姬婉竹与另外两个妇人相互搀扶着,所有人都是一脸微笑的看向了与柳惊风死死拥抱在一起的自己。
柳尘的到来,彻底的点燃了沧国公府的热情,最忠心的仆从们奔走相告,无不热泪盈眶,自从十年前,柳弋命陨沧澜江后,沧州亿万子民的心中,冷若死灰,他们失去了未来的王,失去了接下来的所有精神寄托,那一年,沧州群情激奋,那一年,沧州家家户户磨刀拭甲,那一年,人族的内战一触即,那一年,无数沧州游侠儿悍然袭击了九州各地的国教裁判所,那一年,沧州人永失其心,藏兵谷永失其爱。
如今,他回来了,带着沧州子民的期待,回到了他们面前,要不了多久,柳尘回来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沧州,最终,九州大夏都会明白,他们的沧澜郡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