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重阳佳节将至,国子学内近些时日颇有些人心浮动。提起重阳,便不得不说赏菊、登高、大射等盛会了,整整一日都格外热闹。私底下,学生们早已四处广各种赏菊文会帖子、大射比试帖子、登高游赏帖子,盛情邀请同窗们赴会。这既是他们结交的方式,亦是他们私底下邀名的绝佳机会。
谁能在这些文会、箭会、诗会中夺得魁,谁便能渐渐地声名远播,甚至可与那些解送长安的各州俊杰隐隐一较高下。毕竟,国子学的年轻人们虽然出身高贵,却谁也不愿担个膏粱子弟的名声。谁不想成为家世与文才都出众,如同先前那位杨状头一样独领风骚的人物呢?
在颇为热烈的议论声里,王子献翩翩然地抱着书卷来到国子学博士的书房中。里头坐着一位老者,正是国子学博士之一。见他来了,老者沉吟片刻,终是难掩爱才之意:“子献,你来国子学不过短短半载,举业旬考却已是优异非常。老夫觉得,你已经不必待在国子学内了,我们也教不得你什么了。”
“先生……”王子献虽早有预料,却不曾想过自己尚不曾开口,博士便替他考虑周全了。这些日子,他苦于自己身无力量保护好友,早已决定必须早日离开国子学,升入国子监。国子监与国子学的区别,并不完全在于是否能够随时参加省试,还在于他是否能够寻得一位合适的先生拜师,是否能博得祭酒、司业等服紫服绯高官的赏识,是否能与其他国子监生结交来往,逐步建立属于自己的人脉。
“如今正逢每岁举贤才入国子监的时候,老夫已将你的名姓荐上去了。”博士和蔼一笑,“你也莫要忙着入仕,磨练些时日便去参加省试罢。到时候若是又出一位少年进士,甚至于少年状头,就能为咱们国子学扬名天下了。”国子学举贤固定在每年九月。因许多贤才都欲参加省试,只有通过国子监考校,方能获得相应名额。故而国子学举荐通常在各州举子解送长安之前,以免赶不上十一月户部审核省试资格。
“学生必不负先生的期望。”王子献心中确实颇为感激,向他行了稽大礼。
博士便又与他说了些国子监内的规矩,给了他一张国子监司业的名帖:“这是老夫的莫逆之交,有他照料你,老夫便放心了。”
王子献再度恳切地谢过他,便将名帖放入怀中,辞别离开了。既然已经举荐入国子监,他便不必在国子学中继续学业。于是,趁着学官们都在,他便逐一拜访了另一位国子学博士、助教、典学等人。因他生得俊美,举止又优雅谦逊,且才华十分出众,学官们都待他不错,当下便又嘱咐了他不少。他听得很是认真,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
在国子学将近半载,他也结交了几位友人,阎八郎便是其中之一。将好消息分享之后,众人便纷纷道:“如此大喜之事,怎能不庆贺?明日便是重阳了,不如由子献做东,办一场曲水流觞?咱们也别去得远了,就往南山(终南山)去罢!登高望远之后,也当大诗兴了。”
“赏菊会也使得。不过,如今那些赏菊名苑怕是不好进了罢?早便被人都定走了,咱们也不好与他们抢夺。”
“虽说是国孝期,咱们若是不置酒水,便应该不妨事。”
王子献含笑接道:“既如此,那便先往南山登高插茱萸,再行曲水流觞。我虽家境并不富足,但置办些鲜果菜肴却是无妨。而且,咱们可带上弓箭,若有空闲,再来一场大射。”他一向并不掩饰自家早已没落的事实,所交的友人亦是性情豁达之人,并不在意他的家境背景。不过,仔细说起来,在他心目中,这些朋友与李徽仍是完全不同。前者为可来往者,而后者则是唯一。
几位友人遂齐齐应声。略作思索后,阎八郎又压低声音问:“你会邀大王同去么?”
王子献弯了弯唇角:“大王毕竟是家孝,不便在此时游玩。而且,宫中可能有饮宴,他大约也脱不开身。”不知为何,他暂时并不愿让这些友人认识李徽,心中隐隐有种想将他藏起来的念头。这种念头并非纯粹是为了保护他,不愿让他受旁人的利用,或许——只是有些担忧他结交其他天之骄子,挚友再也不仅仅是他一人罢了。
与友人们说定会合的时辰与地点之后,王子献便简单收拾了自己的物品,离开了国子学。庆叟正忙着置办重阳节礼,他身边只剩下一个曹四郎。他便将照袋交给曹四郎背着,策马奔出布政坊,向西市而去。
西市依旧繁华,街道虽宽广,但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擦踵,马车牛车渐次驶过,骑马反倒是并不便利。于是,王子献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曹四郎牵着,信步慢行。曹四郎实在猜不出他为何要来西市,悄悄地觑了他几眼:“阿郎是想亲自购置节礼,送给小郡王?”
王子献微微颔,淡淡地道:“听闻附近有一家食肆,做的重九米锦糕与菊花酒糕两样滋味都颇为不错。你且去打听打听,买些与我尝尝,带回家几袋,再多买些送去濮王府给几位大王与王妃殿下尝尝鲜。”
“成!某这便去!阿郎稍等片刻。”听得“菊花酒糕”四字,曹四郎眼睛一亮。民间国孝期已经过去,按理说也该不禁酒水了,但王子献却拘着他们至少服孝三个月,故而他现在只要闻着一点酒味就觉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