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族长约束,他们也绝不会轻易断了心思。”王子献笑道,声音压低,几乎听不见,“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不是撞得头破血流,他们怎可能放弃?”当然,他这位孝子也少不得尽心竭力地替老父奔走一番。至于奔走的结果如何,区区一位国子监学生,又如何能笃定?至于王子凌与王子睦,一个自私自利,一个年幼率真,又如何能办得成什么事?两厢对比,王昌或许会觉得长子才是靠得住的罢。
啧,他虽并不在意这位所谓的阿爷,更不在乎是否能得到他的信任,但若能让他与小杨氏生出龃龉来,不再合谋做什么蠢事,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那子献可会将拜师之事告知他们?”李徽又问,“若是实话实说,说不得他们会打宋先生的主意。毕竟,宋先生亦是国子监的学官,虽然职卑官低,但总比你阿爷当初的县尉之职强上许多。”
“既然已经拜师,当然必须禀明父母,让他们替我‘欢喜’。不过,先生已有二三十年不曾右迁升官,性情古怪,一向不会讨好上峰,独来独往惯了,哪里又会有什么门路?”王子献毫不犹豫地给自家先生的经历与脾性“添香增色”,“而且,先生收下我亦是勉为其难,我也只能尽力一试。至于成与不成,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着好友佯作出长叹之声,李徽不由得一笑:“既是如此,那你便回去罢。已经将近年末,想来国子监也不至于将你们拘着不放。”国子监本便与国子学不同,对于学生管束得较为松散,便是非休沐之日,也可随时外出参加文会、诗会。只需考校的时候不出什么差错,再如何随意都不妨事。
王子献凝望着他,心中忽地生出些许不舍来:“……阿徽,年后我会给你带些商州的土仪。”恍惚间,他甚至觉得长安才是他的故乡,才是他的家。长安有挚友李徽,有杜先生,也有一些其他朋友;身处长安,他是自由的,是愉悦的,是受到他们关切的;在长安生活,虽偶有不快,也会遇到算计,但每一日都是如此享受,每一时都是如此珍贵——
他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离开此地,舍不得离开这些人,尤其是好友。
相形之下,回到商州之后,他又能得到什么?虚伪……甚至连虚伪都不愿佯装的所谓的“父母”?早已恨不得摆脱干净,愚蠢而又自大的二弟?压抑而痛苦的家庭生活?以及各怀心思的亲戚?王氏宗族堪称尚可,母家那边的亲戚早就将他早逝的母亲杨氏忘记,只记得继母小杨氏。待到小杨氏那两个庶出的同胞兄弟掌握了杨家之后,作为嫡长女的母亲更是宛如过眼云烟,没有任何人会顾念。
然而,再如何不舍,也必须暂时分离。或许再过些年岁,他便能在长安定居,或者说服宋先生,随着阿徽一同去均州。富贵荣华再好,也比不过好友。他宁愿放弃未来的前程,也想一直与他不分离。
想到此,王子献的目光越坚定,拱手道:“阿徽,再会。”
“年后再会,子献。”李徽目送他策马远去,低声吩咐身边的部曲道,“回府收拾些年礼,趁着子献尚未回商州,先送过去。给宋先生也备一份,比照子献的例即可。”濮王府送的年礼与他亲自嘱咐人送的年礼自然不同。前者不过是遵循旧例,阎氏或许会叮嘱增添几样;后者则是他精心挑过的礼单,每一样皆是好友最为需要之物。
李徽带着好消息来到宫中之后,圣人自是十分欢喜,连连吩咐殿中监与殿中少监开府库,挑些上好之物赏给孙儿孙媳以及未来的曾孙或曾孙女。他甚至还有些忍不住,带着孙儿去立政殿给秦皇后上香——毕竟,李玮膝下虽有孩子,但都不过是庶子庶女而已。而且,越王李衡到底不是秦皇后所出,楚王一脉又已经出继,唯有濮王、太子得了好消息,方能真正告慰秦皇后的在天之灵。
于是,祖孙二人在立政殿坐了许久,又唤来长宁郡主一同用了午食。直到下午,濮王府方派人来报,嗣濮王妃周氏生了位小娘子。圣人大喜,立即封曾孙女为“寿阳县主”,又大肆赏赐既是孙媳妇又是外孙女的周氏。临川公主听闻这个好消息之后,更是给长安城内所有的寺庙与道观都捐献了香油钱,为爱女与小县主祈福。
这个好消息在长安城内传开之后,多少人喜悦,多少人平淡,多少人嫉妒,又有多少人暗恨,自然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