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原来贵主确实在慈恩寺……”王子睦惨然一笑,本便有些茫然的神情中更多了几分恍惚之色,“原来她不愿见我,是因着这样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极低,眼圈也缓缓地红了起来:“她说得对,我太弱小了,连自保也做不到,更不必提保护她了。 哦亲任谁都能无声无息地杀死我……都是我的错……”
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郎强忍住痛苦垂下的时候,身形显得格外单薄瘦弱。高高抬起的肩胛骨支楞起来,细瘦的腰肢微微颤抖,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折断,露出森森的白骨与淋漓的血肉。
暮春三月与初夏四月实在生了太多事,几乎要将他完全压垮在地。他尚未从父母所带来的冲击中清醒过来,转瞬间便又失去了自己倾心的少女。这一刹那,他倏然觉得,自己已然一无所有。
曾经以为无限美好的生活不过是假象,戳破之后露出他无法接受的丑恶真实;曾经以为能够守护的少女选择了离去,归根究底是因为他太弱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含泪离开,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该忍住的……不该给她送桃花枝……否则,她也不会这般痛苦……”只要想到长宁公主独自一人在慈恩寺住了大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远远地望着他,逼迫着自己做出选择,他便越觉得痛不欲生。
那个时候他究竟在做什么?为了内心的安宁,给那些冤死的部曲及家眷上香,暗自在佛前祈祷父亲与母亲从此能改恶向善,祈祷长兄能够获得他想得到的一切。现长宁公主的侍女之后,他隐约察觉了甚么,更是天天都去慈恩寺,渴望能够偶尔遇见她……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根本不知道她那时候内心中的痛苦与悲哀,也根本无法替她做甚么。假如她让他带她远远地离开长安,以他的能力,恐怕也无法一路照顾好她。除了读书,除了给她摘花,除了陪她说笑,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
王子献注视着他,轻轻一叹:“三郎,只顾着愧疚与痛苦毫无意义。若是你想让贵主过得幸福,便须得更加努力,日后获得足够的力量守护在她身边。我明白,最近因家中之事,你的心思始终无法专注。不过,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也该缓过劲来了。”
王子睦停止了颤抖,抬起眼望着他,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我一直想问,阿兄为何能如此淡然?你不觉得可怕么?他们分明是咱们的血肉至亲,看上去与许多父母无异,私底下却能做出那般可怕的事……”
“你还知道了什么?”王子献微微一怔。族中审问王昌与小杨氏的时候,他特意在中途就将这个弟弟带了出去,觉得不必要让他知道更多龌龊的事。他眼下仍是太过率真善良,不可能接受自己的母亲竟然是那般毒辣之辈——他有种预感,小杨氏之事迟早会毁了他。
王子睦哽咽着道:“我知道,阿兄你想保护我。不过,你愈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心里便愈会生出许多猜测。二兄在宗祠中受审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父亲与母亲,便问了常明族兄。他,他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有隐瞒我……”
“……”王子献沉默了。他倏然无法判断,自己当初刻意的隐瞒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也许,一切顺其自然,才是守护这段兄弟之情最好的方式罢。
“我知道真相之后,几乎无法面对你。”王子睦喃喃道,“那些天我看似是去陪着阿姊和妹妹,替她们开解,其实是自己呆出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有心想问一问母亲她为何要这么做,却又不愿意见她一面。可是想想她做过的事,我又担心大兄你会迁怒。”
“你们虽是她的子女,却也是我的弟妹,与她没甚么干系。”王子献道。
王子睦却仿佛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不安之中,听不见任何回应了:“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二兄,如今又失去了贵主,不能再失去你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实在是太少了,实在是太珍贵了。
王子献皱起眉,端详着他双眼下的阴影,觉他应是有一段时间不曾安眠了。家中的变故之后,又是长宁公主的变故,也许他仍会有一段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日子。若是不理会,说不得再过两天他就会彻底病倒。当然,如今强迫他好生歇息几日,应该为时未晚。
他正在思考该将他敲晕还是强迫他饮安神汤的时候,王子睦忽然又问:“阿兄,如果你失去了郡王,也会如此淡然么?”他脸上仍带着泪痕,苍白的脸色透着遮掩不住的虚弱,双眼睁得极大,仿佛这个答案对他而言无比珍贵、无比重要。
王子献眯了眯眼,回道:“我不会失去玄祺。就算是一时失去了,日后也会将他夺回来。”虽然他一直对李徽提起,若是他们只能退回知交好友的位置,今生就不必再相见了,否则只是徒增痛苦罢了——但他又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结局?无论费尽多少心思与手段,他迟早都会让李徽答应他,与他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