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大吉,诸事皆宜。
凌晨时分,濮王妃阎氏倏然自睡梦中醒来,便听旁边濮王殿下的呼噜声犹如惊雷阵阵,一时间倒令她有些不习惯。时辰尚早,她也并未惊动其他人,穿了重重衣裳披上裘衣,便来到偏殿所改建的佛堂中跪坐下来,低声地诵念着经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渐渐响起了轻声细语,仿佛整座郡王府已然缓缓清醒过来。她回望去,恰见张傅母抱着大氅进来与她添衣:“佛堂里的香火从不曾断,暖和得很,何至于添衣?”张傅母依旧坚持将大氅与她披上,她便只得嗔了一声,又问:“三郎可已经起了?”
张傅母犹豫片刻,这才答道:“三郎好不容易歇息两天,便容他多睡一两个时辰罢。横竖下午才出门,便是午时起身也误不了事。”教她如何能说,这几日两个年轻郎君简直如胶似膝,不是新婚胜似新婚,她带着近身服侍的侍婢们也不好随意接近寝殿?在她看来,他们情意深重,许多时候想独自相处,亦在情理之中。
“阿张,你可真是愈来愈宠三郎了,迟早会将他纵得不知轻重。”阎氏蹙起眉,“今天不比往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若是连大婚都如此不经心,万一传了出去,不仅会连累伽蓝,说不得他们二人亦会惹来流言蜚语。就算这场婚事能替他们掩盖一二,也止不住旁人的议论,白白坏了自个儿的名声。”
张傅母轻轻一叹:“殿下,再容他们休息片刻罢。今日在旁人看来是大喜,三郎与王郎君心里却不知该有多难熬呢……就算是半个时辰也好。”许是常年照顾李徽之故,她不仅心疼自家郡王,亦爱屋及乌心疼王子献。
“你呀,就是心软了些。”阎氏摇了摇,继续合上眼念着佛经。待到半个时辰之后,她才起身洗漱梳妆。按照礼制盛装打扮,前前后后拢共耗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她才领着几个心腹前往李徽的寝殿。
张傅母随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禁不住心中道:王妃殿下,心软的究竟是谁?
本以为两位年轻郎君尚在休息,阎氏其实并不打算进入寝殿,只想着在偏殿中略等一等。不过,当她踏入正院时,便听见一阵刀剑争鸣的铿锵声响。定睛一瞧,就见雪地当中,两个修长的身影正在移步腾挪,手执着横刀横砍斜劈上削。寒光交织,杀气四溢,教人完全挪不开目光,不由得替他们都提着一口气。
许是现旁人来了,他们渐渐慢了下来。一同收势之后,二人的额角皆是热汗流淌,头顶上升腾着雾气,也不知已经对练了多久。若不是他们的神情自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侍女们险些以为他们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唯有阎氏淡定如初,打量着汗湿重衣的两人:“天候冷,出了一身大汗极容易受寒着凉,早些去洗浴罢。”
张傅母亦含笑接道:“热水早便备好了,洗浴完之后正好用朝食。我特地命厨下准备了合你们口味的吃食,多用一些。”大婚之日,新婿说忙也忙,说清闲也清闲。接人待物自然轮不到新婿,有父母兄弟出面。不过,神清气爽地纵马去迎新妇,过三关斩六将,同样是力气活儿,可容不得半点气力不济,自然也须得从一早开始便养精蓄锐才好。
李徽与王子献便暂时辞别了阎氏,一同去了浴房当中。阎氏遥遥望着他们,低声吩咐张傅母:“往后寝殿附近多派些合适的人守着,无论是谁都不得随意放进来——即使是伽蓝或者她的陪嫁侍婢亦同样必须照规矩行事。在寝殿之外,便提醒他们二人稍微注意些。此外,隔三差五好生查一查府内的人,免得出什么差错。”
“王妃殿下放心,三郎君与王郎君均非生性肆意之辈,行事自有分寸。奴也会将郡王府好生清理干净,之后再交给未来的郡王妃打理。”张傅母自是明白阎氏的顾虑,相较杜伽蓝这位新妇,她们当然更在意李徽与王子献的安危与感受。而且,新妇先前确实瞧着不错,但是否能全心信任还很难断定。若没有经过三年五载的试探与磨砺,她们绝不可能完全放心。
“本想让你早日回到我身边来……唉,我到底放不下三郎。”阎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总归往后都一直住在长安城内,也不必分隔两地。郡王府中若遇见什么为难之事,自有我替你们做主。当然,郡王妃这孩子,也很是令人疼惜。我亦绝不容许有人以下犯上,委屈了她。”
张傅母神色微凛,颔答应了。阎氏遂转身离开,命管事们去府门前随时准备迎候贵客:“去外头瞧瞧,大郎和佑娘是否已经到了?再去隔壁问一问,悦娘用过了朝食不曾?若是尚未用,便将她请过来陪一陪我罢……都这个时辰了,大王也该起来了,赶紧着人唤醒他罢。”
随着仆婢们有条不紊地筹备,沐浴在浅淡日光下的新安郡王府愈热闹起来,举目望去皆是一派喜气洋洋。不多时,王府中门缓缓打开,准备相迎诸方贵客。同一时刻,长安城内屈一指的世家贵族们皆登上华贵的马车,徐徐朝着永兴坊而去。无数百姓亦都换上了新衣,兴致勃勃地走上了街头,意欲一睹新安郡王与傧相们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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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王子献缓缓地用完朝食,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在由侍女服侍穿上婚服的李徽。郡王位列从一品,大婚之时可着第一品礼服衮冕。九旒青珠,青衣纁裳,九章之服;白纱中单,革带,大带;剑,珮,绶,朱袜,赤舄——隆重得犹如祭祀。他几乎能够想象,身着衮冕的李徽将是如何风姿卓然、王威天成。
这是他次得见他盛装的模样,却是在他的大婚之日中。而他盛装也并非穿给他瞧,而是为了迎娶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