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刃苦笑:“是不是,还应该听听他们的解释?”
别让我余生都困惑,他们为何要杀我?
闻仲轻声:“当然,大帝总要见他们一见,听他们最后说什么。不过,不管什么理由,谋逆者死,是一定的。”
锋刃点点头:“我明白。”
闻仲微微觉得心里有点痛,锋刃看着象大病初愈一样,虚弱而疲惫。
费仲陪笑:“大帝,任何一项改革,总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必然有人反对,甚至有人拼死反对。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他们有他们的立场,他们维护自己的利益也正常,可如果不做处理,那就是鼓励他们暴力抗法,改革就进行不下去了。大帝,国之将倾,力挽狂澜不易。疏不间亲的道理,臣下是懂的,臣下冒死誎言,为国请命尔,请大帝果断处理才是。”
锋刃苦笑,点头:“去吧。”
费仲派人押解叛臣。
三位贵族被押上来时,已经整理过仪容。老贵族死到临头,依然从容地束整冠,掸掸身上土,拉拉衣角。下人也不敢拉扯,那个时代的贵族同后来的集权帝制还是不一样的。即使贵族犯了法,人头落地,他的封地还是由他的后代继承,所以,人家就算不是王了,依旧是王的爸爸,贱民岂敢羞辱王的爸爸。
三位气宇轩昂地上了大殿,看起来比大帝还有气势呢。
大帝倒是有点风尘仆仆的样子。
所以,锋刃忍不住笑了:“三位太师,嫌职位低了?三个人一个帝位不好分吧?”
子衍顿时就跪了:“大帝,这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赞成他们这样做。”
子干气得想过去踹一脚,转念一想:“这确实不是他的主意,他不过是小跟班。大帝,既然我事败被俘,生杀由你。但是我临死前有句话,一定要说。”
锋刃欠欠身:“请讲。”
子干道:“想当初,帝国势微,四方不服,连年烽火,民不聊生。大帝冲龄践祚,实多建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更可喜者,大帝仁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国家逐渐富足。然而,近些年来,大帝轻忽祭祀职责,疏远至亲,不加任用,反而将四方逃奴敬为上宾。大帝一直认为,我反对这些,只是为了我自己失去权势地位?所以,更加不愿意认真听我们的任何建议。大帝,国家是我们的,帝国亡了,我们就永远失去一切。逃奴们还可易主为奴。大帝想想,谁最希望这个国家好?”
锋刃半晌:“飞廉恶来,为国家建功立业,他们是我战无不胜的原因。”
子干点点头:“我知道,我一双眼睛看着,虽然大帝不再需要我协理朝政,但是,我这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关注着帝国生的一切。他们的功劳我看到了。但是,他们的身份是逃奴,奴才做得好,该赏则赏,但是他们的身份不会改变,他们是大帝的财产,大帝不能让奴隶与我们并列,那是对贵族的羞辱。大帝心里,觉得我是个老顽固,是守着尊贵地位生怕失去的即得利益者。当然,我是。不过请大帝想想,方国几百个,哪个国家不是在我这样的老顽固手中?哪个王不是现行制度的即得利益者。为政不得罪臣室,因为天下是巨室与大帝共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罪巨室就是得罪了天下。大帝就算真的是神,也不能与天下为敌!更何况,大帝对逃奴仁义过度了,你可以善待奴隶,不准人虐待奴隶,帝国连牛马都不得虐待,四方之王只会赞你是个仁主,可是,你竟然给奴隶自由身份,导致方国奴隶大量逃往内服,大帝想想,你这是抢方国的财产,而大量的逃奴,对帝国的治安造成极大影响,内服的土地也养不活这些人口。大帝,帝王的第一职责是保证政权平稳!而不是仁爱!一旦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你的仁爱何在啊?”
锋刃沉默了。
子干说得有道理。他的改革当然令内服富足,却让外服方国极度不满。
锋刃最初只是不忍将逃奴送还,因为逃奴一旦押送给原主,第一次逃的,砍腿,第二次逃的砍头。他也真不敢公开说解放奴隶,不过是把这些逃奴安置到偏远地区开荒,因为是荒田,税很轻。真是一片好心,任何一个正常的现代人,都会这样做。然后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外服方国的奴隶,成批逃进内服,引起数次边境冲突,对于其它方国来说,这确实就是抢他们的财产啊。而且逃奴太多,荒地有限。所谓内服就是锋刃能够完全控制的地方,外服都是他信任的贵族管理的方国。外服可以扩张,外面真是荒地,他往哪儿扩张啊?外面是他亲戚的地盘。人口多,城市建设极其繁华,然而,一旦遇上灾年,在靠天吃饭的年代,密集的人口会无限扩大饥荒的规模。大饥荒必然导致国家政权动荡。这其实也是锋刃着急去打东夷的原因,他一定得把多余的青壮人口消耗在有收益的事上,不然,这些多余的人口就会吃掉他的帝国。
锋刃轻声:“所以,你们决定杀掉我。”
子干道:“不!大帝,能救这个国家的,不是子启,仍然是你。你听不进去任何劝谏,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利用你的宽仁了。如果事成,我们将控制朝歌,以你的妻儿为人质,拥你幼子继位。你是个帅才,战无不胜,聪明果断,这个国家需要你扶持,但管理国家,得大家商量着做。如果事不成,大帝杀我之前,一定会听我说最后一句话。大帝,你要听我劝,不要再接收逃奴!稳定内服,认真祭祀,尊重血亲,与民与国,休养生息!不要再大动干戈!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证明,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大帝与帝国。你不必怪责你的兄弟和子胥余,这一切,都是我主使的。”
闻仲与子干同朝为官,一向知道这位兄弟人品正直,说话直接,当下就信了。
费仲顿时就急了:“大帝,他说只是想同你谈判,这事谁能证明?他前面所说的就算了,这句话实在是让人无法置信的狡辨!”
子干大怒,回身一脚将费仲踹倒:“贱人!杀王是死,兵谏也是死,老了既然做了这事,就没想活着!”
费仲吓得连滚带爬,伸手想摸剑,手抖,剑掉地上了。他回头想捡,子干先捡起来了。费仲吓得腿软:“太师饶命!太师饶命!”
子干冷笑:“贱人,帝国倒了,你必死,所以,你好自为之。别总想着你自己那点利益。”一脚踢开。
转头看锋刃,忽然一笑:“大帝眼露不忍之色。是果然要饶我一命吗?”
锋刃沉默。
费仲急得汗都要下来了,以目示意闻仲,大哥,咱咋商量来着?你说句话啊?
闻仲为难地:“大帝,这……”
飞廉轻声:“大帝,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谋反是事实。”
子干长叹一声:“大帝要饶我,那你就又错了!我以命相谏,是为了自己吗?我是希望你保帝国不倒!大帝,现在你身边有用之人,都是逃奴,他们以我为敌,你不杀我,他们如何安心?饶了我,你就失了他们的心,那不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
回头向飞廉笑:“你要看看我的心吗?”
一刀剖开胸膛,伸手一拉,白生生的骨头,和跳动的心脏,子干狂叫一声:“赤胆忠心,可昭日月!”
整个人向后倒去,直挺挺摔倒在地。